我见红楼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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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镜中人

    贾母叹了口气,双目微抬,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谁造的孽,蓉哥儿的媳妇,好好的,就病了。”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见老太太这般说,面色皆是一变。

    贾宝玉听闻秦可卿病了,心儿登时如同被万箭攒过,那眼泪,不自觉就流了出来。

    虽说他不常去东府走动,但宝玉心底,一直念着秦氏这么个标致人儿。

    秦可卿既有林妹妹的风姿,又有宝姐姐的身段,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哪里受得住?!

    “好祖宗,蓉哥儿媳妇究竟得了何病,可打紧?”,贾宝玉颤声问。

    贾母瞧他面色发白,急的一把搂住宝玉,哄道:“好宝贝,她那般年纪,能害甚么病,不过是染上个杂症,养养就好了!”

    凤姐儿见状,也是赶忙劝道:“宝兄弟,快别哭哭啼啼的。你侄媳妇儿人还没怎样呢,哪就到这副田地了?”

    “你们不必哄我了”,贾宝玉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刚刚凤姐姐说的,我都听到了,若是无碍,珍大哥哥哪会到处寻名医!”

    “这些个杂难怪症,《古今医术通考》上说,乡间土郎中的偏方,很是有效。”

    “我认识的这位神医,便是个野郎中,手段高明得很,我看呐,不如请他来瞧瞧!”

    贾母听宝玉说完,抿着嘴,沉默不语。

    “快莫胡诌!”,王夫人迟疑片刻,冷着脸道:我们这等人家,哪有请野郎中来治病的道理!”

    邢夫人眉心微皱,望向贾母,附和道:“确是不妥,假使传扬出去,那还不闹得满城闲话!”

    “你们怎就这般迂腐!”,贾宝玉又气又怒,急得来回跺脚,厉声道:“再拖下去,万一蓉哥儿媳妇有个好歹,那岂不是眼睁睁看着她把命儿送?!”

    凤姐儿正为秦氏的病揪心不已,此刻从宝玉口中得知还有医治的可能,不免激动到面色发红,手心湿漉漉的。

    她看了看贾母,又看了看王夫人,匆匆起身,拉着贾宝玉向屋外走去,悄声道:“你且宽心,这事儿,我知会蓉哥儿一声,叫他来打理。”

    ……

    是夜,宁国府,偏厅。

    贾蓉用完晚膳,捧着淫词话本,卧在炕上小歇,门外小厮忽然喊道:“平姑娘来了,要见蓉大爷。”

    贾蓉便披衣下炕,整理好衣襟,出了内室。

    只见平儿一脸焦急站在外间。

    他急忙迎了上去,开口询问道:“姐姐深夜登门,可是婶子有事吩咐?”

    平儿点点头,答道:“琏二奶奶问,小蓉大奶奶的病,好些不曾?”

    贾蓉叹了口气,回道:“家里媳妇自从用了张大夫开的方子,只是头晕略好了些,那病并不见强。”

    “你倒是个快活人,也没见你想想法子!”,平儿脸色倏然沉了下来,蹙眉道。

    贾蓉连连作揖,陪笑道:“我的姐姐,你可冤枉我了,这些时日,我是一个好觉都未困过……”

    “快别贫嘴!”,不等贾蓉说完,平儿就打断道:“琏二奶奶说,乡间的土郎中,很是有些医治杂难怪症的偏方。宝二爷认识城外一庄子上的神医,琏二奶奶想劳烦你明儿跑一趟,去将那神医请来,给小蓉大奶奶诊治诊治。”

    贾蓉听了,呆滞片刻,随后千恩万谢地应了下来,拱手道:“叫婶子费心了。”

    “她还嘱咐你,此事切不可张扬,府里的下人,也要一概瞒过。”

    平儿缓了口气,继续道:“琏二奶奶叫你明儿一早,便和宝二爷一道,两人一车去了就是,记得脱了你这身皮,换上粗布衣裳,别弄得跟个锦毛鼠似的,招摇过市。”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贾蓉低着头,欠身道:“婶子想的周到。”

    平儿递完话,又问:“贾夫人近来还好?”

    “贾夫人?”,贾蓉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杏奶奶……”,平儿补充道。

    “我不知……”,贾蓉面色晦暗,敷衍道。

    “你该劝劝珍老爷,趁早将人送回来,老留在东府,忒不象话!”,平儿扔下这句话,就匆匆走了。

    贾蓉送她出了府。

    待平儿走后,贾蓉脑子里,不禁胀胀的,莫名浮现着话本里的一幕幕香艳场景。

    他遽然恶狠狠啐了几口唾沫星子,怒极反笑道:“这贱人,和那荡妇,都早点死了,我才舒心!”

    ……

    翌日一早,贾蓉洗漱过后,来到秦可卿的卧房。

    丫鬟瑞珠正守在房外,瞧见他过来,忙上前拦住,小声道:“蓉大爷,老爷吩咐过,你不可进去……”

    贾蓉笑道:“青天白日的,我能干甚么?!”

    “琏二奶奶叫我来看看媳妇儿身子如何了,我还不能进去看看?!”

    瑞珠咬着嘴,捏着衣角,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贾蓉嗤笑一声,自顾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步入房内,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

    他抬眼望去,秦氏背着身子,侧躺在卧榻上,稍稍凌乱的青丝下,白皙的肩膀若隐若现。

    这会子,秦可卿许是听到动静,已经醒了。

    贾蓉似乎并不介意她假寐,仍旧悠悠然渡步到妆台前,对着铜镜,蹁然而坐。

    他随手拿起水粉盒,揭开盖,嗅了嗅,轻声问道:“夫君来了,娘子为何不起身相迎?”

    秦氏并未答话。

    卧房内的他,如同自言自语的傻子一般。

    贾蓉也不恼。

    半晌后,他拍着脑门,笑道:“噢,我倒忘了,娘子病重,要死了。”

    贾蓉说着说着,放下了水粉盒,又拿起桌上的胭脂花片。

    那朱赤色的胭脂花片,格外鲜艳。

    他照着镜子,有模有样的将胭脂花片送至唇间,来回抿拭。

    “娘子的胭脂,夫君我也算尝过了。”

    贾蓉怔怔望着镜中人,喃喃道。

    “夫君我啊,巴不得娘子早点儿死,可又舍不得娘子死的太早。”

    他前倾着身子,离铜镜愈来愈近。

    贾蓉抬起手,用手指在镜子上写着字。

    “夫君我啊,这就给娘子请郎中去,娘子可要保重身体。”

    贾蓉陡然站起身,擦掉嘴上的胭脂,大步流星走出了秦氏卧房。

    贾蓉离开后,秦可卿闭着眼,将半张脸庞埋在被褥之中,呜呜咽咽地抽泣着。

    那铜镜上,赫然写有一个“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