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挺立之姿
这风吹得人脊背直发凉,就好似身后有甚么东西。
贾蓉不禁缩了缩脖子,狐疑地扭过头,一张熟悉的人脸,冷不丁映入眼帘。
那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背后,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贾琏手上的物什。
“你……”,贾蓉大张着嘴,拿手指着他,惊惊颤颤道:“你是人是鬼,走路怎的没个声响?”
贾琏也是唬了一跳,意识到身后有人,忙忙将锦盒塞到贾蓉手里,匆匆抬起头,斜眼一瞧—
认出那人是贾政的清客相公冷水寒。
“咳咳!”
“寒哥儿?!”
“这大半夜的,你在府里瞎晃作甚?!”
贾琏先是厉声质问一番,接着又岔开话道:“昨儿个,我还听宝玉说,你在外头中邪了。”
“可是好了不曾,怎么也不知长长记性?!”
“这夜路,哪里是能乱走的!”
冷水寒闻言,哈哈一笑,随口回道:“有劳琏二爷挂心,我已经大好了。”
“这不,我的鞋子,不知哪里去了,闲着无事,就四处寻寻。”
说罢,他抬起一只脚,朝两人露出了光溜溜的脚底板。
贾琏见了,暗暗松了口气。
这人八成还犯着痴,哪有好人会在夜里寻鞋子。
“我瞧着,你怕是没大好”,他打量了冷水寒两眼,一面朝贾蓉使了个眼色,一面吩咐道:“蓉儿,你且跑一趟,送他回屋去!”
贾蓉应了声,悄悄把锦盒收入袖中,辞了琏二叔后,便拉着冷水寒,快步往西北偏院去了。
……
刚过了穿堂,贾蓉一寻思,心里又泛起嘀咕。
这冷水寒,看着步伐稳健,神色自若,不像是丢魂的模样儿。
他疑心不已,开口询问道:“冷相公,方才我和琏二叔说的话,你可都听去了?”
冷水寒瞧他神情紧张,不由一乐,坏笑道:“小蓉大爷,那宝贝,你收好了罢?”
“什么宝贝?”,贾蓉装傻道。
“只要顺着那口儿,一下欺进去,铃儿就在里头震颤不止,嗡嗡乱滚……”,冷水寒话还未说完。
“嘘!”
“小声点儿!”
“快小声点儿!”
贾蓉顿时面色涨红,疾声打断道:“冷相公,这事儿,你听了便听了,可对外讲不得!”
“传出去,我没脸倒罢了,我媳妇儿,那是真没法活了!”
冷水寒听罢,诧异地瞟了贾蓉一眼,疑惑道:“你果真在意你媳妇儿?”
随后,他又清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学着贾琏的神态,沉声道:“她可不是你媳妇儿,她是你亲姨娘!”
“嗳哟!”
“冷大爷,我的冷大爷!”
“快别取笑我了,我这心里,是鸭子吃了黄连,有苦不能啼啊。”
贾蓉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
冷水寒见状,无语得很,哪还有捉弄他的心思,于是撇撇嘴,嫌弃道:“快别哭哭啼啼的,你放心,方才我甚么都没听到。”
贾蓉闻言,急急作了一揖,就要再感恩一二。
“对了,你媳妇儿的身子,可还好?”,冷水寒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那小郎中,有断出来是何病症没?”
“我内人,她那不是病,是宫外结了恶胎”,贾蓉神色一滞,低声道。
宫外?
恶胎?
冷水寒听后,心中腹诽不已。
这老不羞,竟是半点礼义廉耻没有,真刀真枪地干了自个儿媳!
真真是该死的老畜生!
他叹了口气,看向贾蓉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
“你当真要听琏二爷的,将那劳什子缅铃,孝敬给你父亲?”,冷水寒问。
“我……”,贾蓉低下头,迟迟未答。
“这回,便是珍老爷饶了你,下回你又该如何?”,冷水寒轻笑一声,继续问:“到时,你打算再献宝,还是再献你媳妇儿?”
“我……我也不想,可确是没旁的法子了”,贾蓉眼角泛红,委屈巴巴道。
冷水寒摇摇头,鄙夷道:“你这样儿,算什么男子,当真白长了那活儿!”
“不惧强,不欺弱,方能对得起自个小弟弟的挺立之姿!”
贾蓉呆呆站在原地,羞愧得再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
“你还能硬不能硬?”
“男子汉大丈夫,岂有献妻的道理!”
“这玩意儿,我先替你保管着。”
冷水寒一边说,一边抓住贾蓉的手,从他袖口里摸出那锦盒,塞进自己怀中,然后蛊惑道:“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怕你是个不能硬的。”
贾蓉眼睁睁看着缅铃被那人夺走,也不阻拦,只是喃喃道:“冷相公,若是能护住我媳妇儿,这法子,我自是愿意试一试的。”
“好说,好说”,冷水寒大嘴一张,沉吟片刻,正色道:“你先回去,待明儿我到东府寻你,咱俩再细说。”
“这……”,贾蓉面露难色,惶恐道:“我若是空手回去,老爷怕是……”
“横竖不过是最后一顿毒打,挨了便是”,冷水寒轻描淡写道。
“啊?”,贾蓉似乎反应过来,想要再说什么。
冷水寒已经转过身,大步走了。
贾蓉望着他的背影,颤抖的伸出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
少顷,冷水寒回到西北偏院,正要朝厢房去,忽然瞥见正屋窗棂外,透出了点点昏黄烛火。
“莫非……娇杏回来了?”
他一面思忖着,一面踱步到正屋前,轻轻扣响了门。
片刻后。
“吱呀”一声。
屋门,缓缓被人推开。
一道玲珑娇俏的身影儿,怯怯弱弱出现在他眼前。
屋檐下,灯火阑珊处,光与影与人与夜,交叠映衬,自是佳人妩媚,我见犹怜。
冷水寒还未开口。
娇杏便脚步轻盈地迎了上来,扑进他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冷水寒小心翼翼地拍着她后背,轻声道。
娇杏埋着头,双手环在他腰间,似乎在摸索什么。
摸来摸去,都未摸着她那亲手缝制的荷包。
娇杏登时恼得不得了,又挣扎着身子,想要起身离去。
冷水寒不明所以,一时颇有些疑惑,双手却还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娇杏愈是挣扎,冷水寒愈是搂得用力。
这不挣扎还好,一挣扎,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就晃得叮叮直响。
“放……放……放开我!”
“快……放开我!”
“你……放开我!”
此刻,娇杏哪还顾得上装失魂症,一边使着劲儿往外推他,一边呜呜咽咽道。
见冷水寒不为所动,她又心一横,流着泪道:“你在作甚么!”
“我……我……是你婶婶啊!”
“你这样,对得起你……你……贾世伯……么……”
“你……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冷水寒仍旧无动于衷,就像未听到一般。
末了,娇杏索性破碗破摔,冷声道:“我……我……身子脏,你快放开我,好不好!”
“求……求求你,放开我!”
“你,放开我!”
不知怎么的,冷水寒就笑了,笑得像个孩童一样。
“大男人,是不会在意女子过去的。”
“过去是过去,重要的是将来。”
“我知道有天,我们会一起作诗,现今却没有作诗,这便是纯粹的喜欢。”
他自顾自说着,把心里话,一个字一个字说给她听。
娇杏推他的气力,越来越小。
她只是哭着,哭着,一颗又一颗泪水落下。
“哐当”一声。
冷水寒怀里,忽然掉下来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