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哀拉着江雨眠跑到可爱榜前，摘下可爱榜，几大脚踩碎了可爱榜。

    “不要啊——”

    大人们叫出声来。

    却还是没能阻止祝无哀。

    虽然可爱榜只是一块脆弱的木牌，坏了可以重新弄一块。

    可是，大人们都觉得，看得见的木牌毁了，可以重新弄一块新的，人们心里的可爱榜毁了，就很难再造了。

    “祝无哀，你他娘的疯了？”

    “你自己登不上可爱榜，那是你没有本事，为什么要毁灭了可爱榜啊！”

    “你们为什么这么生气？”祝无哀瞪了大人们一眼，随即看向他们身后那群沉默的孩子们，“该生气不应该是他们吗？”

    孩子们啥也没说，啥也没做，眼里却有一丝隐藏不住的雀跃掠过。

    “小子，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破坏这块木牌，只是我出于私心的任性行为。”

    大人们闻言，怒不可遏，“果然，你就是登不上可爱榜，才会毁掉它！”

    “没错！祝无哀，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吗？”

    祝无哀埋头，眼神黯淡。

    “我确实没有办法成为人们眼中公认的好孩子，可是，我也不愿意这样做。”

    设立可爱榜的初衷是好的，可是，随着孩子们的竞争愈演愈烈，情况开始背离初衷，变成了大人们之间的竞争。

    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是独立的存在，欢糖镇里的大多数家长却否认孩子的独立性，把孩子当成往自己贴金的工具。

    他们借助孩子，和其他家长攀比，要求自己家的孩子做这、做那，登上可爱榜。

    有很多孩子早就不堪忍受了，想捣毁可爱榜，只是没有勇气。

    那群跟在祝无哀身后的孩子，不是为了阻止祝无哀，是想看看祝无哀能否完成他们不敢做的事情，毁掉可爱榜！

    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孩子身上的家长，多的是借助孩子获取可怜的自尊与骄傲的家长。

    祝无哀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大人，把可爱榜当成了彼此攀比的工具。

    他选择摧毁可爱榜，最大的原因，是得知江雨眠咬牙忍受着痛楚，只为了变成人们所期待的、所满意的模样，登上可爱榜，成为一个公认的好孩子。

    他直视着这群愤怒的成年人。

    “要如何衡量好孩子和坏孩子？聪明，成熟，懂事，成绩优异？”

    “为了这些，就算牺牲孩子们的快乐，你们这些大人也在所不惜吗？”

    大人们气得跳起来。

    “胡说八道，谁说我们要牺牲娃儿们的快乐？你自己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大人的想法，你懂什么啊！”

    祝无哀的眼神变得凌厉。

    “就算只是年幼的孩子，也应该有顺从内心生活的权利，应该有被尊重的权利，而不只是家长的附属之物。

    “芸芸众生，千人千面，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有不同的个性。

    “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作为一名家长，最应该做的，不是应该以尊重孩子为前提，根据孩子的个性，施以教导吗？

    “为什么非得强迫孩子们按照你们挑选出来的‘好孩子模板’雕刻自我？”

    大人们更加生气了。

    “你懂个屁，孩子就是孩子，有很多事情，你们根本弄不明白，大人们不插手，难道任由你们的脾气自由发展吗？这样不是为了你们好，只会害了你们！”

    祝无哀认真道：

    “我没说你们不能干预自家娃儿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大人们要做的，是予以恰当正确的引导，引领孩子们踏入光明大道。

    “而不是挑选出一个好孩子的模板，不顾孩子的个体差异，要求他们必须按照既定的模板，拼命地雕刻自我！”

    一众大人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们想让自己家的娃儿变得成熟懂事，要求自家娃儿好好学习，这有什么错？”

    “好孩子就一定要成熟懂事？就一定要成绩优异？”

    “那不然呢？”

    大人们无奈地笑了起来。

    教导孩子成熟懂事，要求他们认真努力地学习，这怎么就是一件坏事了？

    祝无哀提高声音道：

    “我不是说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仗着自己年幼，任性妄为，无法无天。

    “我只是觉得，所谓的成熟懂事，不必过早地强加在年幼的孩子身上，更加不能成为一种衡量好坏的标准。”

    祝无哀捏紧拳头。

    “不违背底线的任性天真，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为什么要用成年人的标准，扼杀孩子们本该享受的权利？”

    被一个讨厌的顽劣少年质问，大人们感觉脸挂不住了。

    “你懂个狗屁，一天东扯西扯的，我们只想问你为什么破坏可爱榜，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祝无哀道：“作为父母，也作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应该给孩子编织可以高高翱翔的翅膀，为什么要给孩子架上枷锁？”

    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大多因为一颗幼稚天真的心，因为尚未了解生活真正的模样，所以觉得很多东西都是美好，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有意义的，更能感受到欢乐。

    而这些在现实生活里磕磕碰碰，在人情世故里磕磕绊绊的成年人，却不停催促不谙世事的孩子赶紧学习洞察世事，迫不及待地谋杀他们的无忧无虑。

    祝无哀走到大人们身后的一众孩子身旁，和他们站在一起。

    “总有一天，我们会变得成熟懂事，但在我们年少之时，可不可以允许我们拥有小小的任性和自由，并且予以平视的尊重，而不是一味的强制和逼迫？！”

    大人们面面相觑。

    眼前的死鱼眼小子……

    既早熟又幼稚。

    他们没有否认祝无哀的话，却觉得只有他这个年纪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沉默的孩子们认真倾听祝无哀最后的话，眼里逐一泛起涟漪。

    “好了，不跟你扯了，有那么多大道理，回家给你阿爹说去吧。”

    大人们不再多费口舌，押着祝无哀和江雨眠，离开欢糖街尾。

    “祝无哀，对不起……”江雨眠颤抖的小手扯住祝无哀的衣角。

    她知道，祝无哀是因为她，才会破坏可爱榜，得罪这么多大人。

    祝无哀柔声道：“为什么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我，是我连累了你，今天咱俩这么一闹，咱俩都变成坏孩子了。”

    “我是一个苯姑娘，我知道我们犯错了，但不知道我们错在哪里。”

    “江雨眠，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如何，请一定要一直做自己，不必委屈地扮演连自己都讨厌的角色，那样会很痛苦的。”

    “阿祝……”

    祝无哀听见江雨眠对自己的称呼变得亲近了，心里一动。

    “阿眠，我不是在要求你什么，也不要你听话、懂事、成熟，我只希望你真的开心，你只要一直做自己就好。”

    江雨眠小脸微红。

    “阿祝，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叛逆的时候了，不过，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也没关系喔。”

    大人们把祝无哀和江雨眠分别押到祝敷和红衫瘸老头跟前，却发现这两人已经酩酊大醉，根本叫不醒。

    没办法，他们只能警告祝无哀和江雨眠下不为例，努气冲冲地回去了。

    ……

    第二天，欢糖街尾，百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挂上了一块新的可爱榜。

    傍晚。

    一大群孩子涌入街尾。

    祝无哀前一天之所以没有当面点出这块可爱榜已经成为大人们相互攀比的工具，是因为他知道，跟在他后面的孩子们心里也清楚此事，不然就不会跟在他后面了。

    或许，是因为祝无哀做的事、说的话，给予了孩子们反抗的勇气，他们这才团结一致，联手捣毁了可爱榜。

    他们不愿意自己的阿爹阿娘因为这块破木牌，越来越过分地苛求他们。

    他们会努力变成一个好孩子，但不想按照人们制定的“好孩子模板”雕刻自我，更不想成为大人们贪婪攀比的傀儡。

    接下来的几天，大人们每挂上一块新的可爱榜，就被孩子们砸碎一块。

    路过欢糖街头，总能听见孩子们惨遭大人收拾的哭声。

    这场年幼者与成年者之间的“战争”愈演愈烈，最后“战火”烧到了祝家门口。

    一大群人领着哭兮兮的孩子，聚集在奕家门口，说是祝无哀带坏了整条欢糖镇的孩子，要祝敷给个说法。

    他们不知道，就在众人围攻奕家之前，坐在门口喝酒的祝敷察觉到势头不对，急忙溜出家门躲麻烦去啦。

    祝无哀懒得逃跑。

    他握着一把破木剑，在孩子们的哭声里咧嘴大笑，在大人们的唾骂声里翩翩起舞。

    我行我素，叛逆桀骜。

    江雨眠赶至祝家门口时，愤怒的大人们已经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祝无哀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见到江雨眠来了，露出大大的笑容。

    “轰、轰、轰……”

    雷声阵阵，大雨骤临，硕大的雨珠，就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祝无哀见到雨势凶猛，狂风呼啸，站起来想把江雨眠拉进屋里躲雨。

    娇弱的紫发女孩摇摇头，执拗地平躺在地上，面向昏暗的天空。

    祝无哀也不勉强她，陪她平躺在路上，任凭狂风暴雨肆虐。

    “我们都是好孩子。”

    倾盆大雨里。

    她认真地对他说。

    面朝落雨的少年和女孩充满了幼稚与傻气，却像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游弋的两尾孤鱼，隐喻着孤军恶战整个世界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