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月村的英雄被抓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村子，村民们奔走相告，到处打探，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但随后不久，大家就看见追风押着阿凯来到了村东口，将其绑在了一棵云杉上。素娥在一旁垂泪相随，不住哀求，英雄却只是默然不语，什么话都不说。小星岚站在素娥身畔，耳听得母亲的哀求声和围观村民们的议论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犹若置身一场噩梦。

    子夜时分，冰妖诺冰寒终于带着冰之团的精锐赶到了琅月村。

    冰妖诺冰寒，这个名字在北地可谓是如雷贯耳。这位北地排名第六的强者以实力超绝和脾气乖戾闻名于世，那喜怒无常、变幻莫测的性格，连那些跟随其多年的老部下都深感恐惧，也为诺冰寒换来了冰妖的名号。

    在一众佣兵的簇拥下，诺冰寒大步流星前行，所过之径，村民们纷纷向后退去，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起妖怒。冰妖径自来到阿凯跟前，微微眯起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弟子。

    “师父，我……”在冰妖多年的积威之下，阿凯心头惶恐，刚说了没几个字，诺冰寒猛一睁眼，随手一个耳光便砸在了阿凯的脸上。这一下打得好重，直砸得佣兵头晕目眩，分不清南北东西，还未等阿凯回过神来，冰妖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不要打我阿爸！”星岚欲待扑上前去，却被追风一把拽住，强行拖到了一旁。

    诺冰寒连续抽了十来个耳光，方才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无人敢开口说话，连呼吸似乎都为之凝固。冰妖睥睨四周，森然道：“不相干的都给我滚回去！冰之团的事，轮不到外人来凑热闹！”众佣兵闻言纷纷行动，催赶着众人速速回家。村民们虽心有不愿，但望着冰妖阴郁的神情，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返回家中。

    眼见村民散尽，诺冰寒的目光又扫过星岚和素娥：“女人回去，孩子留下！”

    “不！”素娥惊叫起来，“我不走，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嫂子，快走吧，你在这只能碍事。”追风再三相劝，素娥只是不听。冰妖在一旁早没了耐性，倏然一个纵步闪到其身畔，左手一个手刀砸中其侧颈，素娥顿时晕倒在地。

    “把她抬回去。”诺冰寒挥了挥袖袍，当下便有两名佣兵出列，将素娥抬回了村子。

    诺冰寒转过身，望着阿凯，一声冷笑：“可知为何打你？”

    阿凯垂下头，在诺冰寒面前，琅月村的英雄就如同是个孩子：“我让师父失望了。”

    “既然知道让我失望，还不认错！”

    阿凯咬了咬嘴唇，倏然抬头：“师父，我并不认为是我做错了！”

    诺冰寒眼中寒光一闪，忽而笑了起来。

    冰妖虽成名已久，年岁却并不大。年轻时，诺冰寒是北国驰名的美男子，如今虽已至中年，保养得却是极好。笑起来煞是好看。然而这笑容映入追风和一众佣兵眼里，却吓得他们浑身发颤，心胆皆裂。冰之团里的老人都知道“不怕团长打，就怕冰妖笑。”方才团长看似打得凶狠，其实却只是寻常的出气，阿凯若是当众说些话服软，多半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诺冰寒看似笑得惬意，实则已动了真怒，这事怕是越发的不妙了。

    “阿凯！你疯了不成？赶紧向团长认错！”追风在一旁规劝，却见诺冰寒袖袍一扬，止住了他。

    “那一年，你刚入团，纯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团里比你底子好、悟性高、嘴巴甜的多得去了，你可知道为何我最后选你做了弟子？”诺冰寒走到阿凯身边，轻轻为他拭去嘴角的血渍，“就是因为你这比倔驴还犟的倔脾气，认准了一条道就一路走到黑，不摔个头破血流绝不回头！很好！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因为我也是这般的臭脾气！”

    诺冰寒伸出左手，轻轻抚过右边的衣袖，却见那袖口之内空空荡荡，竟无一物。

    强者榜上赫赫有名的冰妖，竟然是一个没有右手的残疾。

    “当年我被野蛮人卸了一条胳膊，性格变得暴躁易怒，团里的人都畏我、惧我，嘴上不说，实则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你一直侍奉在我身旁，无论我怎么打骂，你都不离不弃。你说，你父亲当年就是死在野蛮人的手里，如今又加上了我的臂膀，你说必定会让那些蛮子血债血偿。我当时骂你自不量力，可是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

    想起师父昔日的恩情，阿凯的眼眶不由得泛红：“师父，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那战死沙场的父亲，是团里无数牺牲的袍泽，相比之下，我那区区一条胳膊，算得上什么？”诺冰寒冷笑，“让野蛮人血债血偿？你就是这么偿还的？你可知道，那个畜生足足害了五位弟兄的性命！她不是什么孩子！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师父，放过她吧。”阿凯鼓起勇气，望着冰妖，“她对我立下誓言，绝不会伤害平民和妇孺……她只是个可怜孩子，给她一条生路吧。”

    “愚蠢！这等谎话你也会信？”诺冰寒仰起头，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我最后再给你次机会！立刻说出那畜生在哪！”

    阿凯脸色凝重，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师父，她只是个孩子……”

    诺冰寒微微眯起双眼，肃杀之气在空气中沸腾。冰妖忽而仰天狂笑：“好得很！好得很！阿凯，你的翅膀硬了，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于我，很好！阿风，给他解开，把矛给他。”

    追风依言将阿凯解开，将战矛递上。

    阿凯接过战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恩师。

    “北地以武立邦，以勇为尊。我的话你听不进去，你的道理我也不想明白。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按着北地的规矩，打上一场！”诺冰寒将右边的袖袍卷起，缠在腰带上，左手对着阿凯一指：“你若是赢了，一切都由得你做主，从此以后，冰之团以你为尊，你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若是输了，就乖乖地把那畜生给交出来，不然的话，就把你自己的命留下！”

    阿凯闻言大骇，惶恐道：“我，我怎么能对师父出手？”

    “怎么？看不起我这一只手的残废？还是怕我用冰之棘来对付你？”诺冰寒连声冷笑，向一旁打了个响指，顿时有佣兵上前，递上一杆褐色的战矛。冰妖单手接过，在空中微微转了个圈：“放心吧，我不会对你用冰之棘的。你的矛是我教的，今天，我就用矛来教训你！”

    诺冰寒将战矛在手中掂了掂，眼神变得深邃：“我已记不得多久没握矛了。来吧！阿凯！好好打起精神！如果不是抱着杀死我的决心，你是绝对胜不了我的！”

    阿凯沉默半晌，忽而抬起了头，仿佛下定了决心：“师父，能不能先让我和孩子说几句？”

    诺冰寒凤眼微眯，下巴微点，追风立时将孩子带到了阿凯的跟前。

    看着星岚憔悴而略带慌乱的神情，阿凯心如刀割，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怎么了？我的小英雄，害怕吗？”

    “不怕！”孩子挺起胸膛，“我是佣兵的儿子！是光明阿凯的儿子！自然不会怕的！”

    “阿岚真是勇敢！”阿凯赞赏地摸着孩子的额头，“阿爸现在可是怕得要命呢！”

    星岚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父亲竟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坦承自己害怕，不禁有些失望：“阿爸，你，你不是英雄吗？英雄怎么会害怕呢？”

    “就算英雄，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害怕，就会恐惧……”

    “阿爸别怕！”星岚大声道，“你一定会打赢那个残废的！”

    阿凯倏然一惊，急忙转身探望，只见诺冰寒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并未在意，这才稍稍宽心，对着孩子训斥道：“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你师公！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绝不可以对他无礼！你可记住了？”

    “阿岚记住了。”孩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应允。

    “好孩子！”阿凯紧紧地抱住孩子，在其耳畔轻声道，“好好照顾你阿妈，照顾好自己。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英雄！这就是北地，勇者之乡，英雄之冢。”说罢，阿凯站起身子，大步来到冰妖面前，脸上再无半分犹豫。

    “哼，终于准备好了？”诺冰寒单手将战矛向前一透，“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进步了多少！”

    阿凯望着诺冰寒，神态平静：“师父，我的矛是你教的，你教了我武艺，让我学会了勇气和荣誉，让我懂得了道义和奉献，你是阿凯此生最尊敬的人！阿凯再不肖，也不敢向师父出手！阿凯不敢忤逆师父，但要我牺牲一个孩子来苟延残喘，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无法做到。即便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异种，但孩子，毕竟是孩子……”

    “我不知道我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我明白如果我就此逃避妥协，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我自己。对不起，师父，请原谅我这个任性妄为的弟子吧！”

    说完，阿凯将战矛一个倒转，将矛尖对准自己的心窝，狠狠地扎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冰妖一声尖啸，飞扑过去想要夺下战矛，却终究晚了一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凯如同一棵被伐倒的雪松，轰然倒地。

    “阿爸！”星岚哭喊着扑上前去，抱起了父亲，“阿爸，你起来，起来啊！”

    阿凯双眼闭拢，神情恬静而安详，犹若睡着了一般。孩子疯了似地摇晃着佣兵的躯体，想要唤醒父亲，可是英雄却再也未能醒来。

    寒夜北风骤起，飞雪扑面，其声似啜若泣，徒惹唏嘘。

    诺冰寒伫立原地，任凭飞雪扑打，原本如青松般挺拔的身躯，此刻竟在风中微微发颤，那一双锐利的眼眸，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就这么默默地凝视着阿凯的尸身，仿佛变成了一尊冰雕。

    追风虎目含泪，来到星岚身畔：“孩子……你阿爸，他已经去天上的国了。”

    “滚开！”星岚猛地起身，一把推开追风，用颤抖的手指死死地指着他，随后又逐一指向四周所有的佣兵。被孩子所指的佣兵，都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最终，孩子的手指停在了诺冰寒的面前：“你！是你害死了我阿爸！是你害死了他！我要杀了你，为阿爸报仇！我一定会杀了你！”

    诺冰寒闻言一愣，随即双目寒光骤起，杀气弥漫。

    四周的佣兵俱是大惊。自从诺冰寒位列十大强者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对他这般威胁！只怕冰妖一怒之下，孩子立刻便要血溅当场。

    “团长！”追风硬着头皮，挡在了星岚的跟前，哀求道，“他只是个孩子，是阿凯唯一的孩子！”

    “他，只是个孩子……”杀意渐渐散去，化作黑夜的颓寂。诺冰寒默然不语，最后望了阿凯一眼，就此转身离去。天地间，只剩下孩子的哭声在寒风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