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之川南畔，一座座皮帐平地耸起，原木堆垒成山，篝火通明。

    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伫立着三座刚刚堆砌起来的巨型火炉，数十名黑石部和直木部的蛮族工匠，正围聚在火炉旁，争分夺秒地打造着攻城器械。

    许多人都认为，野蛮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的化外蛮夷，各部族间大同小异。可实际上，每个部族都有其独特的传承，譬如黑石部精于采石铸铁，他们的锻造技艺甚至不亚于南方的工匠，而直木部精通木工制作，他们对北地林木的习性和良莠了如指掌，无人能及。

    在火炉的正前方，一座高耸的云楼拔地而起，有如孤峰问天。

    云楼是中土各国攻城时较为常见的大型器械，高十余米，分为上中下三层，每层皆可容纳数十名士卒。在云楼的底部，设有滑轮，可以推动前行。野蛮人何时曾见过这般稀奇的物件，纷纷簇拥在云楼旁，不时伸手去摸上一摸，说不出的欢喜。

    在云楼的最顶层，一名如雄山般伟岸的男子正傲然而立，远眺着暮色下的北望城。

    男子身姿雄武，丝毫不逊色于蛮族勇士，最令人侧目的是他的右臂——一条全金属锻造的巨臂。那铁臂足有八尺来长，好似一根铜柱，上截臂短，下截臂长，五个铁指头合拢起来，犹若攻城锤，好不骇人。

    “降魔臂”坦霆，牧国第一勇士“狂虎”摩尔巴煞的弟弟，现为诸星团三大团柱之一的斗星。

    在北疆，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不过在姆河战场，坦霆的威名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加入诸星团前，坦霆一直在狂虎军团效力，历任先锋之职，有不败先锋的美誉，被认为是能够与北地升龙并驾齐驱的强者。诸星团虽说是佣兵团，实则与牧国军方和高层关系密切，极少会接受他国和民间势力的委托，某种程度来说，就像是牧国的专属别动队。这一次斗星等人不远千里来到北地，便是受到了其兄长摩尔巴煞的委托。

    “为什么要去帮那些异族？”刚接到委托时，坦霆的心里是排斥的。

    在坦霆眼中，为将者应该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碾压对手，像这般与异族勾结的行径，着实有违他的秉性。摩尔巴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我说，你在狂虎也待了那么些年了，与那些佣兵激战不下数十场，到底赢过多少次？”

    坦霆挺起胸膛，骄傲地回答：“大胜七次，小胜不计其数！”

    “了不起，不愧是我的弟弟！”摩尔巴煞咧嘴大笑，“狂虎是精锐之师，军令之下，如臂使指，一往无前。相比之下，北国佣兵多半是些拼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可我们打了那么多胜仗，为什么始终在姆河一带徘徊？不要说攻克霸都，连黑鹰城都夺不下来？”

    “这……”斗星回答不上来。

    论勇武，他是世间罕有的勇将，但要说到智谋，却非其所长。

    “牧国幅员辽阔，沃野千里，四大军团俱是虎贲之师，看似国力鼎盛，却是四面受敌之势。北境与佣兵连年征战，南邦有诸邦国钳制，东方羲国视吾等为草芥，摩拳擦掌，随时准备趁隙而动。反观北国，除了北方的野蛮人偶尔南下骚扰，再无后顾之忧，以其一国之力对抗我一隅雄师，纵然我们击败那些北佬十次、二十次，他们依然能够募集更多的佣兵投入战斗……这便是我们纵然常胜，但难有真正突破的原因。”

    “所以，我们必须得给这些北佬找些麻烦，让他们首尾难以兼顾。这破局之道，便在那北地，那里是维持北国二十载不倒的根基所在！”

    坦霆闻言哈哈大笑：“大兄你前面说的在理，但要说北地是北佬的根基，那可真是说笑了。当年那冬日兵强马壮，声势浩大，要不是那蠢货一意孤行，硬要北上，让大批精兵强将白白地消耗在北地，凭当时的实力，完全可以横渡姆河，杀到牧国的腹地。大家都说，这是那佣兵王一生最大的败笔！”

    “你这么想，说明你还只是一介武夫。”摩尔巴煞摇了摇头，“北地并非只有寒冰白雪，那里有着世上储量最丰富的矿脉，正是凭借着那些矿石所铸造的铠甲、兵刃、器具及以随之衍生的贸易，北国才能屹立不倒。两国相争，比拼的是综合国力，战争的表象是勇者厮杀于疆场，实则耗的是钱粮储备，谁的续战能力更强，谁便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一城一地的得失，实在不足挂齿，更非区区几场胜仗所能左右。”

    此番道理，坦霆闻所未闻，对摩尔巴煞的见识大感钦佩：“大兄果然见识不凡！坦霆佩服！”

    狂虎笑道：“我一个粗人，原也不懂得这些，都是宰相大人告诉我的。”

    牧国宰相千巽妄语，素有当世第一智者的称号，牧国军民上下无不钦佩。

    “大人告诉我，只要北地大乱，不出一年，整个北国的经济就会全面萎缩。那时，霸都若是想要起兵夺回失地，我们就趁机北上攻打黑鹰城。若是任凭北方被野蛮人占据，不出三年，北国就再也无力争雄！虽然勾结异族为我辈武人所不耻，但两国交战，无所不为其极，为了四方之国的千秋大业，我要你们去取得那些野蛮人的信任，帮助他们夺取北地！”

    自那天起，坦霆便开始做着准备。

    经过长久的蛰伏和精密筹划，如今终于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坦霆转过身子，两颗耀星正站在他面前，那是他此行的左膀和右臂。

    站在左侧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狼目鹰鼻，身披灰色斗篷，操着一架巨大的铁弓。那弓有一人来高，弓脊漆黑如夜，内嵌牛角，弓弦两端以十二滑轮加固，每个滑轮上面都嵌着一颗符石。此子名唤阿彤，是十二诸星中的逝星，曾是醒狮军团著名的神箭手，人称“息箭”彤。他的魔兵名曰“射日”，那一日他就是以此弓，将幻剑重影射伤。

    逝星不但精于弓箭，潜伏和追踪之术也是极为高超，被坦霆倚之为耳目。

    站在右侧的，是一名六旬开外的老者，身穿赤色长袍，外披狐裘，嘴角似笑非笑，正是那设伏歼灭铁血团的幕后黑手、贤者诺水曾经的同门：火狐狸阳。

    阳位列“知星”，十二诸星中，他年纪最长，修为尽废，战力全无，却被坦霆倚为此次行动的大脑。这次行动虽说名义上是由斗星负责，实则各类谋划皆出自于火狐狸阳。对于这位宰相高徒，坦霆素来言听计从，尊敬有加。

    “阳先生，”坦霆客气地询问道，“那些蛮子准备得怎样了？”

    “各类攻城器械皆已打造得差不多了，云楼的进度不太理想，我本想造三架出来，如今就完成了这个一座。野蛮人之前未曾接触过滑轮机关，耽搁了太长时间，不过用来应付接下来的战斗，应该也够用了。”

    坦霆微微颔首，望向逝星：“粮食还够吃多久？”

    “勉强尚能维持三日，”阿彤略有些无奈，“这鬼天气太冷了，野蛮人虽然擅长狩猎，但是多数猎物都已经冬眠，收获甚少。要不是我们之前抢了些辎重，现在只怕已经断粮了。”

    “就是因为狩不到猎物，他们才会听我们的。”火狐狸露出一丝狐笑，“不必担心，用不了三日，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在城楼上举杯庆功了。”

    坦霆自云楼俯瞰，寒风中，那些汉子依然袒胸露腹，似是不知寒冷为何物。斗星不由感叹：“来北地前，总听人说野蛮人如何的彪悍，我还以为尽是些夸大之词。亲眼所见后，才知道这世上竟真有这般彪悍可怖的种族。这些蛮子都是天生的战争机器，如果能给我一万名这样的战士，再加上充足的装备，我能从北地一路杀到南邦！”

    阳先生微微点头，随后却又微微垂首，神情间似乎有些不安。

    逝星彤平素观察最是敏锐，当即发现了异样，询问道：“先生，你怎么了？”

    “呵呵，也没什么，”火狐狸自嘲道，“我只是，稍许有些怕……”

    “怕？”坦霆心中一奇。

    他与火狐狸相识以来，熟知其人多谋善断，好奇谋，胆略过人。这般的人物，究竟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怕的？

    “斗星方才说的没错，野蛮人天生异种，不畏严寒，无惧死生，势若虎狼……这些人实在是我所见过最完美的战士！说句不敬的话，即便是狂虎军团的虎贲之师，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野蛮人之所以屡屡被佣兵击败，无非是号令不一，不识韬略，战备乏善。若是哪一天，这些蛮子中出现一个像佣兵王那般的人物，将各族凝聚在一起，辅以战阵韬略……这样的对手，又怎能不让人害怕？”

    坦霆和阿彤闻言，皆有同感，望着云楼下那些龙精猛虎的汉子，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

    “呵呵，现在忧虑这些，还实在是太早了，先把眼前的仗打完再说吧。”火狐狸微笑着摇头，侧脸望向逝星：“北望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就等攻城的号令。”阿彤回道，“正如先生所料，他们果然在东门外的虎丘设寨，‘狼王’冬雷和‘撕裂者’熊魃在那驻守。冬雷此人彪悍果敢，有勇有谋，只怕会对我们造成些麻烦。”

    火狐狸笑道：“孤城难守，犄角难破，这都是老伎俩了。调三百名暴熊战士去虎丘外埋伏，盯紧那些狼骑士，只要他们不来捣乱即可。此役的成败在于北望，此城若为我们所得，区区虎丘一寨又能奈何？那狼王虽有些勇名，我们却有与升龙齐名的斗星。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却是那诺氏。”

    逝星笑道：“诺水那老家伙也算是先生你的宿敌了，你们都是当代智者，正好一分高下。”

    火狐狸不屑地冷哼：“诺水那个老匹夫，何足道哉！当年在神殿的时候，他从来都未能胜过我，这样的家伙，居然也会配当智者！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老匹夫，而是他的侄女，水祭司诺月。”

    “北国智女？”坦霆沉声道：“我曾听兄长多次提过此女，说那她精于庙算，智谋过人，算得上是北国年轻一辈的翘楚，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火狐狸稍稍眯眼：“根据线报，水祭司本是为了龙之试炼的选拔而来。她是佣兵王的心腹，又是那老匹夫的侄女，遇上这等战事，绝不会置身事外。”

    息箭彤颇有些不以为然：“就算她真有些本事，但毕竟初来北地，仓促间能起多大作用？我们为了今日之战，已筹划了那么久，就算是北国佣兵王亲临，亦难挡我诸星之锋芒！”

    “说的不错！”阳先生咧开嘴角，大笑起来：“通知各部，今夜亥时，全军出动攻城，不夺下北望，势不罢休！成败，当在此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