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到处都是门。

    各式各样的门伫立在繁花幽径之畔，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有洪荒时期的巨石门，诸神时期的圆柱门和拱形门，南邦咏夏的复古铜门，东方羲国的浮雕门，西陵巴偃的塔门，用原木搭建的木门，以花卉装饰而成的花门……一眼望去，各个时代、各个地域的门琳琅满目，足有数百之众。

    这座城没有城墙，亦没有守卫，穿梭于诸门的，是各式各样身穿学者装束的文人墨客。

    星岚从未见过那么多学者！

    诸门中、小径上、花坛畔、柳荫下……到处都是学者。

    他们或端坐于门中，聆听导师授课；或漫步于小径之中，静心思索；或聚于树荫之下，激烈争论；或于经阁之中，捧经诵读。

    北国以勇为尊，重武轻文，星岚自幼便没有接触过什么学者，止有母亲素娥教他识过些字。

    尽管如此，看见如此多的学者聚在一起，孜孜不倦地学习，不死者心中依然有所触动。

    “这便是第五重梦境吗？”星岚暗自思量，“这分明就是一座学者之城，却不知是真有这地方存在，抑或是像那巨龙，只是幻想出来的所在。我又该从何下手，寻找下一重梦境的入口？”

    一名学者从前方踱来，星岚迎上去，问道：“这位兄弟，请问这里是何所在？”

    面对不死者的相询，那学者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低头走路，径自从他身边走过，看也不看一眼。不死者心中有气，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我与你说话，怎的不答？”

    一按之下，竟扑了个空，星岚的手径自从学者身体间穿过，犹如戳入空气之中。

    那学者丝毫未察觉异样，继续向前行进。

    不死者心中大奇，连续试着了数次，皆是如此。

    “看来在这里，旁人看不到我，我也触碰不到他们……”

    不死者漫无目的地在诸门小径间穿梭，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然偏西。正在毫无头绪的当口，耳边忽然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声音：“姐姐，姐姐，你说我们编织的花冠，哪个最好看？”

    斑斓的花田沉沐在暮色之中，清风掠过，薰衣草迎风摇摆，泛起阵阵涟漪。花田的中央，三个孩子正围着一名女郎，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个花冠，满心期待地等着女郎的裁断。

    女郎倚坐于繁花之中，头戴银色的月纹冕，身着一袭玉裳，裙摆如帷幔散落在花丛间，随着花浪的起伏微微荡漾，斜阳余辉倾泻在她的身上，将那脸颊映得通红。女郎的嘴角泛起笑意，将三个花冠一并接过，叠戴在月冕之上，嫣然一笑：“你们编的都很漂亮，我都喜欢。”

    三位男孩之中，最年长的约莫十五岁，年幼的不过十来岁模样。

    其中一名男孩撇了撇嘴，径自来到女郎身畔，迎面躺下，将小脑袋搁在其膝上，微微阖起双眼，显得极是享受。与其年岁相仿的另一名男童见状，不由得妒火中烧：“无妄！你又占姐姐的便宜！昊先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又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还乱动！你每次都黏着姐姐，这，这不合古礼！”

    “哪来的这许多啰唣？”被唤作无妄的男孩微微睁眼，其目中赫然有着两个瞳仁：“再多话，信不信我让你再睡上个三天三夜？”

    男童显然对无妄的威胁颇为忌惮，当下绕到女郎的另一边，拽住她衣袖：“姐姐，无妄他又来恐吓我！”

    女郎微微一笑，轻轻将他挽起，让其枕在了另一边，柔声道：“阿夜别怕，无妄和你说着玩的，你们一人枕一边，谁也不吃亏。”

    “那我怎么办？”年龄最长的男孩不满地嚷道，“早知道就先下手为强了！每次都被阿妄和阿夜抢占了便宜，让人好生着恼！”

    “遂风你年龄最长，本就该多让着弟弟们一些。”女郎浅笑着，轻轻拨弄无妄与阿夜额前的秀发。两个男孩闭起眼睛，如小猫般依偎，直看得遂风咬牙切齿：“待我长大了，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娶姐姐为妻！到时候这两个小鬼要是再敢来占便宜，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女郎俏脸一红，旋即摇头：“我不会嫁人的。”

    “为什么？”阿夜不解地睁开眼，“姐姐那么漂亮，又身为玉门之主。众门之中，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对姐姐心生爱慕，不结婚岂不是可惜了？当然，像遂风哥这般的愣头青，那是万万不能嫁的。”

    “喂，白夜！你是不是皮痒了？”

    看着遂风气急败坏的模样，女郎莞尔笑道：“我曾立誓，终此一生，都将尊奉天道，教化世人，除魔卫道，所以不会嫁人。”

    “不嫁人也好，”无妄伸手，缠住女郎的纤腰，“你就做我们一辈子的姐姐吧，将来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们三个一起帮你教训他。”

    “那可多谢啦，”女郎笑道，“姐姐将来可就靠你们啦……”

    夕阳斜下，晚霞醉人，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容，不死者也不由泛起一丝暖意。

    忽而，星岚发现女郎身畔似乎有些异样，依稀浮现着一个身影，朦胧而缥缈，犹若裹在迷雾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少年揉了揉眼，定睛细看时，周边景象都变得黯淡起来，迷雾在目光凝视下消散，身影逐渐变得清晰。那幻影与女郎一般无二，容貌衣着尽皆相同，只是双目闭阖，悬浮于空中，宛若幽灵。

    不死者正自惊诧，那幻影缓缓睁眼，对着他嫣然一笑。

    霎时间，迷雾四起，扑面袭来，星岚只觉得天旋地转，身边的一切都随之回旋。

    当一切再次尘埃落定时，不死者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荒郊野外。

    夜幕之下，群星璀璨，月光似水银般洒落，照在女郎的身上。女郎双膝触地，对着皎月盈盈拜倒，口中念着祷辞，神色间满是挣扎。在她的身后，幻影在月色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泽，螓首轻摇：“冬雨，你竟然在为那些亵渎者祈祷，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吗？”

    冬雨转过身来，望着那幻影，目露不忍：“他们只是些醉心于寻根问道的学者，何必要赶尽杀绝？”

    “他们是异端，是亵渎者，他们所做的事，将颠覆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世人的信仰。”幻影一瞬间释放出极为惊人的气势，旋又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与你一样，都爱着这个地方，尤其是无妄他们，我也一直将他们视为亲人。可惜，他们犯了错！”

    幻影的声音转冷：“既然犯错，就必须纠正！别忘了，这身子所肩负的重任，我们不能罔顾一己之私，置众生于不顾。早在接过月冕的那一天，这就是你我的宿命，任谁亦无法改变。”

    “我做不到……”冬雨双手抱头，面露痛苦之色，“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们？我不要做什么天道传人，不要当什么圣女，我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幻影同情地望着她，从身后将其轻轻搂住：“我明白的，你和他们处得太久了，对你来说，确实是难了些。就让我来帮你吧……”

    幻影说罢，忽然探出手，直插入其识海。

    冬雨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拼命挣扎抵抗，却被幻影牢牢擒住，脱不得身。

    幻影一声长啸，手上加力，硬生生地将冬雨拽了出来。

    离开了身躯，冬雨化作朦胧的幻影，她惶恐地望向自己，却见“冬雨”已然起身，神色间充满了圣洁和刚毅。

    “你太善良了，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