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爸过了没多久便从外面回来了，见二个孩子趴在方桌旁对着收音机转来转去，收音机一会儿发出吱吱声，一会儿发出听不清的歌曲，那是大人们唱的歌曲，很柔情，他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后生和常恒边听边咯咯的嘻笑着。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怎及青纱起高粱

    “喔，这歌好听，叫什么来着。”站在他俩后面的后生爸问道。

    “我们不知道叫什么。”后生回答。

    “你把旋钮再转一下，听着好像不大清楚。”后生爸说。

    后生轻轻地转了一下，这时声音清楚多了，他俩边听边抿嘴笑了笑。后生爸倒是也很喜欢这歌。他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一副专注的样子让常恒后生觉他爸有些古怪。就在几十分钟前他还一个劲的边哼着京剧调边手舞足蹈的模仿杨子荣。现在咋一变又喜欢上这首情义绵绵的歌曲了呢，而且还那么专注。

    后生常恒也喜欢听，只是觉得里面唱着的“情郎，大姑娘”呀什么的，让他们感觉有些别扭，必竟十来岁的孩子从小听惯了革命歌曲，一下子听到这些情义绵绵的歌，一时难以适应。

    尽管不适应，但以前从没听过这样的歌曲，而且这种优美甜蜜的歌声也同样吸引他们。

    他俩感到有些奇怪，怎么歌还有这种唱法的，以前他们唱的歌都是比较直白的，而且歌词简单明了，容易上口，大多一学就会唱的那种歌。

    现在他们几个围着收音机听这样的歌，外人听了肯定会有想法，说什么是大毒草之类的歌。好在现在只有三人，如果人多了，必然引来其他同学的流言蜚语，说什么这是流里流气的歌曲，听了会让人变坏。甚至有人听后会偷偷去学校告诉老师，某人在听“流氓或者大毒草”的歌曲，不明就里的老师肯定会向学生了解到底又是谁惹出这样大的事来。小孩不懂但大人知道在这个特殊年代里许多事情不是谁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由不得自己。好在后来常恒说的一句话倒是让后生舒了一口气。

    “既然电台都能放这样的歌，说明就有人在唱，我们只是听听而以，没那么严重吧。”

    后生觉得常恒言之有理，想想也就没必要大惊小怪了。

    收音机继续播放着那首歌。后生爸紧闭眼睛摇头晃脑地听着，似乎对这首歌情有独钟。

    秋季到来荷花香

    大姑娘夜夜梦家乡

    醒来不见爹娘面

    只见窗前明月光

    冬季到来雪茫茫

    寒衣做好送情郎

    血肉筑出长城长

    侬愿做当年小孟姜

    ……

    这首歌一播完，后生爸立马拍了一下膝盖，然后站起来喊道。

    “好听，好听，真好听，常恒，你觉得好听吗。”

    “我也觉得好听，只是觉得她唱的有些……”常恒没有把话说完，当然没说完的话，后生爸多少明白了一些。

    “继续听，继续听，看下面还会放那些歌。”

    后生爸现在比二个小孩还来劲，这个京剧迷让人真是捉摸不透，就在前几分钟前还一个劲的对着常恒谈论京剧，现在又突然对这些靡靡之音也上心了，而且他听歌的专注力绝不亚于二个小孩，这让二个小孩感觉他的变化实在太大。

    “下面本台给听众播放一首由郭兰英演唱的歌曲《北风吹》，希望听众喜爱。”

    收音机里传出女播音员柔和优雅的播报声。大家马上屏住呼吸，靠近收音机旁，收音机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凄楚的歌曲。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

    风卷那个雪花

    在门那个外

    风打着门来门自开

    我盼爹爹快回家

    欢欢喜喜过个年

    欢欢喜喜过个年

    ……

    大家觉得这歌虽然也好听，但怎么听来让人有种凄凉凉的感觉。

    后生妈一早就起来围着灶台转了，忽然听到屋内传来这首歌，便也走过来倚靠着门听了一会儿。她边听边擦拭了一下眼角，这首带有忧伤的歌曲可能震撼了她心灵深处某一根敏感的神经亦或是听歌生情，让她瞬间回忆起了往事某些痛楚。但不论怎样，无论是谁，总有一些歌会引起他人内心深处感怀的事情。当这歌播放完后，她便回到厨房灶台前给灶添柴加火了。

    一大两小现在听的越来越入迷了，他们这曲听完，收音机就继续播放下一首歌曲，这些播放的歌曲里有些非常符合两个孩子听，有些则符合大人听。当然曲调优美，歌词简易的歌曲大人小孩子都喜欢。

    下一段是杨白劳唱的，后生爸现在也扯上嗓门跟着哼唱上了。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

    你爹我钱少我不能买

    扯上了二尺红头绳

    我给我喜儿就扎起来

    哎

    扎呀嘛扎起来

    ……

    后生爸这回的唱法让两个小孩笑的前翻后仰地躺到床上，你们被他那副唱歌时凄楚楚的模样逗乐了。

    见孩子那个高兴狂笑劲，他爸便开玩笑问了一句。

    “我唱歌有什么好笑的，我唱的不好吗？”后生爸说道。

    常恒从床上站起来，一个劲的边笑边捂着肚子。

    “叔叔，你唱的好，唱的真好。想不到叔叔好多歌都会唱呢，只是……”常恒本想说，后生爸唱的那些歌他都不喜欢听，只是不好意思说出，但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心里话，只好说道，“叔叔，你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多歌的。”

    常恒这样一说，后生爸乐的又来劲了。

    “常恒，这些歌我本来都会唱的，我厂里好多人都会唱，我们今年早些时候厂里还举办过一次歌咏比赛呢，那天我们全厂大多数人都参加过比赛，我就选了那首《打虎上山》的片段，呵呵，你们想想我唱的怎么样，大家都说我唱的《打虎上山》是厂里唱的最好的一个，就好象是电影里杨子荣唱的一样。”

    后生爸边说边来到屋外的餐桌上拿了一个搪瓷杯进来，杯子的边上用红漆印有几个“劳动最光荣”的字。他把搪瓷杯放在收音机前面，笑哈哈地对着二个孩子说道：

    “这个搪瓷杯就是我在歌咏比赛时获得的奖品，那次厂里还有好多人热烈鼓掌让我再上台给大家唱一首别的歌呢。我本想再上去唱一段《红灯记》里李玉和唱的那段，只是后面还有很多工人没有轮到唱，我说先让别人唱完后如果有时间再来唱一段吧。”

    后生爸越说越起劲，他几乎还沉静在获奖时的兴奋状态中呢。二个孩子听的有滋有味，在后生的心里爸爸只是一个苦于劳动的工人，平时下班后吃了晚饭就躺在床上睡觉了。以前他也没有听到过他唱过什么歌的。现在听他那么一说，特别是亮在眼前的那个印有“劳动最光荣”的搪瓷杯，让他心里涌上一阵自豪感。

    另一件他想不到的事，爸爸怎么突然会买收音机的，他把一切都在脑子快速的扫描了一下，感觉爸爸突然买的这个收音机一定是和他在厂里歌咏比赛获得的这个奖杯有很大关系。也难怪他那么喜欢听京剧。而京剧后生压根儿就不喜欢。

    “真想不到你爸还有这么二下。”常恒对着后生低语道。

    “我以前从没有听我爸唱过歌，这些歌可能是他在厂里跟别人学的。”后生说。

    “叔叔，你唱的歌还挺多的，比我们还多。”常恒对坐在桌边上的后生爸说。

    人一旦受到别人夸了，那怕是一个孩子在夸，受夸的人听后都会受宠若惊的。

    “是的，我能唱很多歌，有些歌我还没发挥出来呢，来，我给你们再唱一段红灯记，这一段我本来想在上次比赛时给工人兄弟们唱的，后来发现歌咏比赛结束后已经很晚了，我就没唱。现在我给你们唱一段。”

    他先是清了清一下嗓子，然后便走出屋外，一会从屋外进来，手里提了一个烧茶壶，站在二个孩子面前，两眼炯炯有神瞪着窗外，便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手提红灯四下看

    上级派人到龙潭

    时间约好七点半

    等车就在这一班

    他唱了一段突然停下来，把烧茶壶放在地上，说道：

    “不行，这段要有人配合唱才行，我这段唱完，李铁梅就要出场的，可惜没有杨铁梅我就无法唱下去了，还是换换唱别的歌好了，唱什么好呢？你们想让我唱什么好呢。”

    二个孩子你看着我，我看看你，没有吱声，但两眼却紧盯着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