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之天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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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二)

    陈橙表面上很听话很本分,父母布置的作业总是按时完成,上司交付的工作从不延期,这是她们那一种族普遍的优点。可是她内心却有一种随时躁动不安、渴望发生点什么冲破目前这种枯燥无聊状态的奇怪特质。

    伴随陈橙的长大,他们这一种族能探测到的范围越来越广,同时留给陈橙这样的年轻领航者去发现的新星球越来越少。那些始终未能找到新世界的领航者无法向自己的公司证明他们的价值,于是就被辞退,进了回收处理中心,终生与废旧金属为伴。

    到陈橙从父母手中接手飞船时,领航者俨然成了日渐没落、且时刻有被辞退风险的危险职业。

    与人类社会不同,在陈橙的星球,一个职业的消失同时意味着一部分人的灭绝。何况于陈橙的内心而言,进入回收处理中心无异于埋葬生活的全部希望。他们的回收处理中心不止是个公司,还是暗无天日的监狱。既回收金属,也回收人。

    为了摆脱这样的命运,相当于人类二十岁左右的陈橙在历经十三次探险失败后,被迫进行没有终点的远航。她走得是如此之远,以至于连返程的燃料都用光大半。最终,她找到了地球,但已经不可能返回了。

    1亿年前的地球,尚处于中生代白垩纪,是恐龙等爬行动物的乐园。茂盛的森林里,高耸入云的被子植物树冠遮天蔽日,大型的植食性恐龙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当时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飞船外的富氧空气、水和42℃左右的温度足以在陈橙踏出飞船的那一刻杀死她。所以她将飞船的能源系统开进了地球的地幔层,通过收集软流层和地幔中的放射性物质补充不断减少的燃料。她可以籍此生存很长一段时间。

    偶尔她也会借助飞船上的电磁波探测设备窥探外面的世界,她发现与她的星球相比,这个世界的生物显得如此丰富多彩,大到走路时令大地震颤的鲨齿龙,小到空气里的真核细菌,它们的形态、生存环境、习性各不相同。

    而在她的星球,只有少数几种生物统治着一切。他们利用身体不同部位的更新、迭代实现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

    陈橙意识到,或许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巨大变化,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她现在生活在一个其它硅基生命从未到过的地方,可当这种生活真的走到她面前时,她又开始犹豫恐惧了。

    她努力地自我安慰,耐心等待着遥遥无期的救援。

    她早已习惯了等待,小时候等待某个突然出现的契机改变自己的命运,长大以后等待飞船外千篇一律的黑暗背景里,突然闪过一个能拯救她的有生命的星球;被困在地球以后,等待原来那个星球救援队的到来,最后,在银河系的一隅困了十多年后,陈橙开始等待这颗星球上智慧生命的出现。

    不管是什么样的智慧生命,只要能跟她说会儿话,她就很满足了。可那个时候,地球上连哺乳动物都还没有兴盛起来。

    她的飞船虽然能从岩浆中获得能源,但相比飞船运行所需,地幔的放射性物质富集程度毕竟是太低了,依然需要消耗燃料仓里的剩余燃料。

    在经历了大半生的孤独寂寞后,飞船耗尽了燃料。高温的岩浆于是沿能源系统涌入飞船内部,顺着飞船的管道、通路流到地面,冷却凝固形成了“泰坦”。当她即将被岩浆吞没的最后一刻,一个充满悲哀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

    这太空浩瀚无垠,星河光辉灿烂,可仰望天空时的满天星斗,究竟哪一颗属于我?

    ……

    我的眼睛慢慢恢复了视觉,意识也重新回到这个球形空间里来。

    我知道科尔多瓦在赌,他赌1亿年前降临的这个外星人实际上拥有毁灭无数生命体的科技力量,可地球进化史丝毫没有因此受到阻碍。实际上,除了眼前的泰坦,她没在地球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就像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地球厚重的历史大书,到最后连纸页都未能掀动。

    这证明这个外星人对人类基本无害,所以才能有今天的人类。

    现在说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至于这个球形空间,它根本不是什么冷冻舱,它应该相当于飞机上配备的黑匣子,能用极微量的能量抵御大多数的自然侵害。即便岩浆已经让飞船的其余部分陷入瘫痪半瘫痪状态,它依然能完好无损。但从功能上讲,它又远非一个简单的黑匣子可比,它存储着陈橙从出生到濒临死亡全部的记忆、情感。

    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这种解释,几近崩溃的飞船在最后一刻将陈橙的意识作了数字化处理,自动上传到黑匣子里。一旦有一台功能足够强大的计算机打开并接收到里面有关陈橙的所有数据,她就能在虚拟世界里再次重生。

    如果有了合适的躯壳,陈橙甚至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已经实现了永生。

    然而阴差阳错的是,与这里连接起来的不是那颗星球救援队的计算机,不管那是超级计算机、量子计算机、类脑计算机还是别的什么,而是一个普通人类的大脑。这些数据没能派上用场,仅仅是白白地输送出去,最终随着人类大脑的快速遗忘过程而彻底消散了。

    不过,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

    “你在地下到底见到了什么?!”杜勒斯面色阴沉,厉声责问道。

    “什么都没有,杜勒斯,我说过很多次了,”审讯桌对面的我摊摊手说,“那是一架外星人的宇宙飞船没错,可你也看到了,飞船上的设施在岩浆的破坏下损失殆尽,驾驶员也灰飞烟灭了。没有研究成果,我和你一样失望。”

    “陈,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而且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我是一个有着独立自由身份的研究人员,当初是科学技术委员会委派我来南极参加科考的。如果你一定要把我留在你偷偷建起的审讯室里,那请允许我联系我在国内的律师朋友。”

    “陈,你很狡猾。可我告诉你,你想隐瞒的东西终究是瞒不住的。”

    “我说了,无可奉告。”我又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