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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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周家,有心人

    正月初九,宜搬家。

    从初五开始,冼耀文便让郑月英帮王霞敏往新楼里添置家什,经过三天的忙碌,新楼总算是被塞满,初九这一天,冼耀文、王霞敏和戚龙雀先搬到了面积最大的新楼。

    为了叫起来方便,这栋新楼被称为一号楼。

    另一栋已经盖好的楼被称为二号楼,冼耀武独占四楼和天台;三楼的两间两居室分配给了顾葆章和董向乾两家人;二楼的三间一居室分别分配给了储蓄飞、戚龙刀、郑月英;底楼的一间铺子租给了刘叶淑婉,另一间暂时空着。

    原来的老楼腾了出来给叶问,他挺着急,刚腾空就搬了进去,想必他受够了在港九饭店职工总会寄人篱下的日子。

    真说起来,刘叶淑婉更着急,初五就往铺子里装货,初六吉时放了一串鞭炮就开业了。

    搬了新家,所有人都挺开心,一个个都在自己窝里待着,没一个出来走动,冼耀文也不例外,窝在宽敞的书房里,伏在案头舒心地撰写着方案。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他又变得不舒心了。

    他原本打算今天上午不出门,就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没想到郑月英杀了过来。

    “先生,苏丽珍刚刚找过我。”

    冼耀文停住写字的手,问道:“有眉目了?”

    “今天一大早,楚天岚把立好的休书给了苏丽珍。”

    “嗯?”冼耀文诧异道:“楚天岚这么狠,一点颜面都不留,不肯和离?”

    郑月英讥笑一声,说道:“上次我去找苏丽珍,她没有告诉我楚天岚的那个相好已经有了,今天总算是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了。”

    “仔细说说,我正好听个故事醒醒脑子。”

    冼耀文把笔帽套到钢笔上,放下钢笔,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准备好听故事。

    郑月英从讥笑转为嬉笑,“先生,可能会让你失望,故事并不离奇,也没有峰回路转,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苏丽珍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楚天岚,到今年已经整七年,但苏丽珍一直没怀上,楚天岚一开始虽然很想要个孩子,但也没说要找个姨太太,两个人算是相敬如宾……”

    “哈,怀不上孩子可不一定是女方的原因,从概率上来说,男方的原因可能性更大。”

    “先生,你听我接着往下说就知道了。”郑月英的笑容从嬉笑又变成狡黠,“去年年底的一天,楚天岚忽然和苏丽珍说和离,苏丽珍不肯,两个人闹了几天,楚天岚才给苏丽珍说了实话,他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以他的收入根本养不活三大一小三张嘴。

    苏丽珍气不过,不肯和离,两个人就闹僵了,楚天岚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可能是住到相好的那里去了,一直到初六那天,楚天岚才回来,一回来就告诉苏丽珍,不肯和离就写休书。闹了两天,苏丽珍还是得了一张休书。”

    说着,郑月英的两颊挤满了讥讽。

    “只有休书?楚天岚没给苏丽珍一点傍身钱?”冼耀文说着,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苏丽珍不会在气头上说了‘情人"的事吧?”

    郑月英闻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嘴角洒出来,“她告诉我说了,我问她原话,她不肯说。”

    冼耀文满头黑线,“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苏丽珍带着一股气答应了做我的情人?”

    “她有没有置气我不知道,但的确是答应了,现在就等先生你点头,先生若是没有其他安排,我马上过去帮她收拾东西。”

    “都这样了,楚天岚还不打算搬走?”

    “租约还没到期。”说着,郑月英又咯咯咯笑起来。

    “行了,你还好意思笑,好好的一桩差事被你给办砸了。”冼耀文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我原来的想法是等他们两个分开再提情人的事,先后分明,现在却搅和到一块,看这样子,那封休书还有我的功劳。”

    郑月英止住笑容,轻声说道:“先生,不分先后也无碍的,我想楚天岚不会记恨先生。”

    “楚天岚记不记恨我无所谓,他既无权无势,又手无缚鸡之力,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困扰,只是事情变成这样,性质稍稍有了点变化,我感觉稍微有点别扭。”

    冼耀文坐直身体,稍作斟酌,“这样,你一会下楼找下阿敏,跟她说下苏丽珍先在她的次卧住些时日,然后再过去帮苏丽珍收拾东西,等收拾好,你带苏丽珍去医院检查身体,重点检查花柳和妇科病。”

    郑月英错愕道:“苏丽珍是正经女人。”

    冼耀文抬眼看向窗外,嘴里幽幽地说道:“她正经,楚天岚未必正经,不检查一下怎么能令人放心。”

    郑月英稍稍迟疑,把有点僭越的话说出口,“先生,这样做伤人,会在苏丽珍心里埋下一根刺,以后很难对先生彻底归心,把她留在身边等于留下一个隐患。”

    “伤不伤人要看你怎么做。”冼耀文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脸看着郑月英的脸轻笑道:“戚家大娘得的肺痨是不会传染的类型,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她天天咳嗽,老楼的租客应该都能猜到她是一个肺痨鬼,在大家的认知里,肺痨会传染,苏丽珍想必也是这么认为。

    你可以这么跟苏丽珍说,戚家大娘的肺痨比较特殊,身体好一点就不会被传染,这样就顺理成章要去医院检查,等到了医院,你应该不会没能力让她顺便做个妇科检查,应该也不需要我逐字逐句教你怎么做。”

    “不需要。”

    郑月英没这么笨,她只是一开始没转过弯来,冼耀文已经提示到这种程度,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

    “找阿敏拿点钱,顺便给她添置几件衣裳。”

    “好的。”

    郑月英离开后,冼耀文继续写他的方案。

    ……

    中午饭点时分。

    刚刚在邓波儿这里做完俯卧撑训练的周孝桓,正匆匆忙忙往家赶。

    周家住在港岛西半山克顿道1008号,是一套购置于三十年代的花园洋房,占地两万余呎,倒推二十年,冼耀文的那栋唐楼售价差不多是现在的一半,而周家的花园洋房售价经过四舍五入直逼两百万。

    西半山离山顶只有一步之遥,能住在克顿道可见周家不一般,他家算是香港第一批住进山顶辐射范围内的华人家族之一,要说周家有多不凡,可以从他家的邻居看出一点端倪。

    非常凑巧,周家左边的邻居也姓周,家主叫周焬年,资产颇丰,拥有亚细亚冷藏食品公司、九龙冰厂、年丰米行、海产食品公司等众多企业,在香港工商界很有影响力,拥有众多头衔,中华总商会名誉顾问、九龙华商会顾问、橡胶业商会及棉业商会等的名誉会长,同时,他还是东莞商会会长,执香港东莞籍商人之牛耳。

    周家右边的邻居是梁凤轩,身份同样不凡,系五邑同乡联谊会的会长,梁家在香港同样有不少产业,只是产业多集中在矿业上,在打鼓岭有铅矿、沙田针山有钨矿、马鞍山有磁铁矿、大磨刀有石墨矿,在南洋还有诸多大小不一的能源矿,是香港名副其实的矿业大亨。

    再说周家自身,除了有规模不小的长江布业,涉及织布和制衣产业之外,还在九龙仓及其他好几个小码头有不少仓库,另外名下还有诸多商行,经营多种品类的商品进出口、转口业务。

    周家家主周懋臣,即周孝桓老爹,在工商业的影响力也相当不凡,他是潮州商会的副会长、中华总商会委员、粮食杂货总商会会长,还有保良局董事、太平绅士等诸多头衔。

    

    说起来非常之奇怪,周焬年是东莞商会会长,暗地里扶持着东莞籍的探长探员,是东福和背后的大水喉。周懋臣是潮州商会的副会长,同样在暗地里扶持潮州籍的探员,以期后来者居上,是福义兴背后的大水喉。

    潮州和东莞两帮势力不说有生死大仇,那也是有着很深的利益之争,势如水火,打生打死是常有的事,但他们两位身为站在背后的大BOSS却是左邻右里,平时多有走动,表面关系看起来非常之融洽。

    回到家,周孝桓在自家的花园洋房门口下车,在家里佣人的服侍下脱掉外套,换上一身休闲的居家服,脚上的鞋子也换成居家鞋,捯饬了一番,这才往饭厅走去。

    潮州地区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树大分杈,子大分家”,大多数有两个儿子以上的家庭,其父母在子女大都婚娶或嫁出后,会选择适当的时机为儿子进行分家,让儿子各自自立,自谋发展。

    这种方式非常多见,但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有实力的家族通常不会选择分家,而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三世同堂或者四世同堂,吃个饭都要开上好几桌。

    周家就是这种传统的家庭,只要家人说好在家里吃饭,就必须等所有人都到齐坐到餐桌前,才会开始进食。

    周孝桓今天超常发挥,俯卧撑比预计的多做了那么几个,身体透支自然比较厉害,事后休息的时间比平日长了点,这不,回来的有点迟了,等他到饭厅的时候,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餐桌前。

    他老爹周懋臣正襟危坐于主位,脸色严肃中带着一丝寒霜。

    周孝桓低头倾首地在母亲凌君如和妹妹周若云之间的空位坐下,心惊胆战地冲周懋臣喊了声“父亲”。

    周懋臣没有回应,脸色保持严肃。

    凌君如见状,睨了宝贝儿子周孝桓一眼,又转头对周懋臣说道:“老爷,阿桓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周懋臣鼻孔里吐出一个“哼”字,用不悦的语气说道:“开饭。”

    他说完话,并没有人动筷,直到他夹了一筷子菜到菜碟里,其他人才拿起筷子纷纷伸向菜盘。

    持续五分钟,餐桌前无一人说话,也听不见咀嚼声,只能偶尔听到筷子和碗碟碰撞发出的细微杂音,由此可见周家的规矩之重,周懋臣的威严之深。

    大约过了五分半钟,餐桌前才有人开口说话。

    “父亲,我听说屯门那里有一家新制衣厂在盖厂房,规模很大,快要盖好的两栋工厂楼可以装下一千左右的工人,这仅仅只是第一期,后面好像还有几期工程。”

    说话的人叫周孝赟,周家的长子,是周懋臣已经身故的正妻所出,年龄三十有二,完美继承了周懋臣的能力与野心,周家的粮油杂货和码头仓库生意自从被他接手后,愈发的壮大,他自己又成立了几家新公司和新商行,涉足不少新领域,为周家开疆扩土。

    凌君如一听周孝赟的话,脸色微变,餐桌下的脚往右一伸,在周孝桓的小腿上踢了两下。

    她急啊,周孝赟这个孽种欺人太甚,这样给自己的儿子上眼药。

    周懋臣颇为看重长江布业,这份产业也由他亲自坐镇,而周孝桓在长江布业挂了一个经理的头衔,平时主要负责对外联系业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周懋臣这是在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分家做准备,两个儿子分别往不同的侧重方向发展,观察几年,然后视两人的能力再决定家产如何分配,平分是不可能的,肯定是能力更强,能进一步壮大周家实力的儿子分大头。

    现在周孝赟狗拿耗子操心起了长江布业的业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周孝桓收到了自己母亲的信号,也清楚周孝赟的险恶用意,却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没辙啊,他对这个事一无所知,想搭腔都不行。

    周孝赟说完话就开始用余光观察凌君如和周孝桓脸上的反应,如他所想,自己这个二娘还是那么精明,自己的便宜弟弟还是草包一个,等余光扫到周若云的脸上,他心里不由有些愤懑,“不懂事的臭丫头,我跟你才是同一个妈生的,胳膊肘居然往外拐。”

    周若云也是周懋臣正妻所出,未满一岁时,正妻便染上恶疾,不治身亡,周若云还未记事就是凌君如带着,朝夕相处自然关系比较和睦,加上与周孝赟的年龄差距较大,幼时多跟在周孝桓身后玩耍,这就导致了她明明是大房所出,却是与二房亲近。

    只不过她是个精明的丫头,看得明白自己大哥和二哥之间的竞争关系,也清楚无论偏帮哪一方最终都落不到好,所以,她平时经常做的事就是和稀泥。

    周孝赟一说屯门的新制衣厂,她的脑子里立马跳出“冼耀文”三个字,这个自己接触过两次的无赖不就在屯门开制衣厂嘛,讨厌死了,学生事务处居然把张贴招聘简章的事交给自己。

    她脑子里想着,嘴里同时对周孝赟说道:“大哥,你说的是不是中华制衣?”

    “小妹,你知道?”周孝赟甚是诧异,他也是机缘巧合从一个刚进入纺织业不久的朋友那里听到的消息,自己的小妹怎么会知道。

    周若云狡黠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但知道中华制衣,还知道它的老板叫冼耀文,去年年底,他去我们学校招人,学校委派我协助他,这个人有点无赖,但对人才非常舍得,薪水开到1000元一个月。”

    一直安静吃饭的周懋臣听出自己小女说到“无赖”二字时的异样情绪,也听到了千元高薪,他把筷子搁在菜碟上,站在他身后的管家华叔立刻吩咐佣人送上香茗。

    周懋臣把茶盏端在手里时,其他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都是相处至少十数年的家人,对其习惯都是了解的,周懋臣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虽没有达到吃饭时不许说话的严苛程度,但他要说话时,最好是放下筷子倾听,不然一顿责怪是免不了的。

    周懋臣拿香茗漱了漱口,又呷上一口,这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说道:“阿赟,说一说这个冼耀文,小云作补充。”

    话音刚落,周孝赟立刻回道:“父亲,我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这个冼耀文,前段时间他在到处招收熟练制衣女工,从其他制衣厂挖了不少,这才落入了制衣业和布业的一些人视野,大家才知道制衣业来了一条大鳄。

    我派人顺着线调查了一下,这才知道屯门有一家规模偌大的制衣厂在兴建当中。

    据我所知,香港目前大大小小的独立制衣厂所用工人不过刚超三千之数,即使是我们周家从事制衣的工人也只有区区两百有余,这在业内已经算是不小的规模。

    他冼耀文起步就是千人规模,可见野心不小,刚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个谁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浪荡公子在胡作非为,但调查的结果并非如此。

    冼耀文和他弟弟冼耀武刚到香港三个月左右,上面并没有家长,没几天就在深水埗买下一栋唐楼……”

    周孝赟瞄了一眼周孝桓,稍稍停顿,接着说道:“我的人只是粗略调查,没有太过深入,并不清楚买楼的资金来源。

    过了一些时日,冼耀文带着几个人乘飞机去了巴黎,等回来后,就在屯门买地建厂,资金来源依然不清楚,只知道资金是从欧洲汇入汇丰,我找汇丰的熟人打听了一下,对方只肯告诉汇入的资金量不小,具体数字推说涉及客户隐私,不方便透露。”

    “不方便透露?”周懋臣略感诧异,“你找的谁?”

    “米歇尔·摩根小姐。”

    周懋臣略作思考,说道:“我们周家和摩根小姐的私交不错,也不是第一次找她打听事情,为什么这次不肯告诉?”

    周孝赟轻轻摇头,“我问了,她没有说,我事后有想过,可能冼耀文老豆的身份不一般,我没见过冼耀文,但听说他是一个半唐番,这一点阿桓和小云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两个都见过冼耀文。”

    周孝赟说得云淡风轻,其实暗藏祸心,他是让人调查邓波儿时,无意中把房东冼耀文纳入视野,之后又正好听说中华制衣之事,这才对冼耀文展开调查,等拿到结果,就有了刚才的“抛砖引玉”。

    “阿桓?”周懋臣脸色不悦地看向周孝桓,“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