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清要找的药草，名为“银附”，可行气活血。她正需此药，研磨成粉，去制丹丸。修道并不是轻松事，练功练气练体，皆需消耗大量精力，服食些回精补气的丹药，于身体有益。苏见清又刻苦，总把自己累得疲劳不堪，因此服丹的量也大些。

    一般补气丹丸并不需添加银附，但一来效果差些，二来服用后血液流速会缓，再运气不似先前那般顺畅。因此，一般修士用完丹药后便会结束修炼。可苏见清不愿如此，她总比常人练得更多更长，受不得运气慢涩的坏处，故而从不用普通补气丹，只服食添加银附的这种。

    补气丹常见，银附却是个稀罕玩意儿。这种草药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只有水汽丰沛光照充盈又无污染之地能看到它的身影，每每也只生长一小丛，因此存量不高。大道宗虽是第一大派，奈何此物天下也只那些，众多门派与散修尽皆需要，库中也算不得充裕。人人想要，又不能人人兼顾，便牵涉到资源的分配。

    原来大道宗收徒有道，看重天赋，能进山中拜入师门者无一不是可塑之才。虽彼此之间亦有先天差距，却一视同仁。凡宗中弟子无论师承，以月为期，由宗门配给资源，价值均等，无有偏差。

    只是求道修缘本无定法，修炼之途一千个人便一千条路。千百弟子，各人所需灵草药石不尽相同。宗门存库便发放凭证，以一种触之似玉的灵石制成小牌，灌入灵气，发放弟子手中。需要何种材料，凭此石牌自去存库兑了便是。

    苏见清的石牌几乎都换了银附，有时叶求闻有剩的石牌，也去兑来给她。赵红鸾知她需要，道首每月的配给更多，也会不时将用不完的石牌丢给她，让她去换。宗门之中，属苏见清用的银附最多，长此以来，连宗库内负责的老伯都认得她，每见她来，都不必问，径去取银附来与她。即使是这样，苏见清依然觉得银附不够用，补气丹丸太少，时常使钱自山下购置。外人通常只看到她美貌与冷淡，只赵红鸾和苏见清知晓她有多执着。

    苏见清并不觉得辛苦。她知道自己还有余裕，因此每每盼着灵谷开放，采集更多银附来制丹药。这溪谷便是银附生长的绝佳地点，二人细细搜寻，已采了好些放在篓中。

    “才刚进谷，便收获颇丰。清师姐，好兆头啊。”叶求闻又自岸边一簇绿草间看到被风吹得摆荡的药草，将其拔起，就势在溪水中濯去泥沙，丢进背后，笑着对师姐说。此刻，苏见清还在环视周围，寻找着更多银附草。

    “是啊。若不开谷，何曾能得如此多银附。”苏见清正欣喜，玉砌般脸上挂着微笑。此前九次进谷，也未有一次采得如此多，这一次着实撞运。

    叶求闻回头看了看篓中道：“如此数量，师姐，总够你数月之用了吧。”银附的功效是增强补气丹效果，去除它凝缓血液的坏处，并非丹丸主体，在一枚丹药中所占比重不多。以叶求闻看法，篓中这些药草足够苏见清几月使用。想到师姐数月不必为此发愁，叶求闻竟比苏见清本人开心更甚。

    苏见清探头看看篓中药草，轻摇摇头，只笑道：“这些也只一月所用罢了。近来修为渐长，感悟又多，更需下力修行。”

    这话听得叶求闻直咂舌。他再回过头，看看篓中银附，不由自惭：依这篓中银附数量，若给他自己使用，半年还不知能否用完矣！还是继续帮师姐寻找罢。

    直至午间二人方才停住。篓中已堆放了够苏见清“两月用度”、叶求闻整一年用量的药草。叶求闻此生不曾见得如此多银附，采得眼睛也痛，几次差点将杂草当做药草扔进背篓。

    “如此多银附草，”叶求闻拍拍竹篓，玩笑道，“若拿去山下贩了，不知换得多少银钱。”银附存量稀少，确属珍贵药材。多少富户出身修士愿大价钱求购，只怕买不着。照叶求闻估量，篓中这些银附草可在大青山脚下换半坐四进四出大宅院，也许还带六个仆从。

    “你倒有胆，”苏见清轻哼一声，因心情好竟也开起玩笑来，“你敢卖我药草，我回饮月楼第一件事便先丢你铺盖。接着禀报师尊，将你赶出饮月楼。你便还是去叶长老的齐云洞去罢。”

    叶求闻闻言捧腹，讨饶道：“好姐姐，求闻不敢了，且饶我一回罢。看在我背竹篓有功，不要赶我。今生只合在饮月楼给师父、师姐端茶倒水，哪也不去。”

    苏见清听了便笑，伸手点点叶求闻额头道：“莫说我不舍，就算我舍得丢你，师尊也必不愿意。你去了，谁给她酿酒喝？”

    找寻如此久，眼见日头已到了头顶。二人有些疲乏，也到了该午餐的时候。

    灵谷自然是没人管饭，厨子大都不是修士，进不得谷来。有的修士会自己带干粮吃，就放在篓中，到了晚上吃尽了食物换成药草灵石，再背出谷去。还有的便不吃，觉得麻烦。按说修士饿上几顿并不打紧，传言有苦修的整月整月不进食以表坚决。叶求闻却并不想挨饿，也不愿吃干粮，他一般是就地取材现做新鲜的来吃。

    谷中走兽飞禽遍地，依他看来都是好食材。与圈养的相比虽少了些脂膏，却多了几分韧劲，嚼来满口生香。况且谷中灵气足，又无污染，生长在此的动物养分更高且更鲜美，想来令人垂涎。他本是爱吃的，大抵爱烹饪的都是爱吃的，自然不会放过这种难得的机会。

    除肉类外谷中还有植蔬，同样未经污染，健康优质。什么灵芝莲藕，杏子松仁，取些来做佐菜，实在物尽其用。还有现成的溪流湖泊，指不定哪条鱼运势差些，被他捕住，一样是一道美餐。

    苏见清本不在意食物，她是务实的人，只要饱腹便可——但这是几年前。如今她也被叶求闻养刁了口味，连自己也学着会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起初她觉得在灵谷烹调食物未免奇怪，在她的认知中，“灵谷”与“烹饪”这两个词虽不是天生相斥，却很难在一起出现，如今倒也习惯了，甚至也期待起来。

    “小叶，我来帮你猎兽去罢。”眼看着到了中午，叶求闻已放下背篓，一幅摩拳擦掌的模样。苏见清提议道。

    “不必了，师姐，你且休息，”叶求闻笑道，“这等小事，还用不得‘凌寒仙子’出马。”灵谷虽然蕴含着未知风险，他只去打些猎物，并不走远，因此觉得不需与师姐一同行动。若真遇事，只消将真气输送喉口，喊声可传甚远，苏见清也可立时赶来支援。他将竹篓放在一边，拔了铁剑，对苏见清说：“清师姐少候，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转身向着林中去。

    这一片树木高大很多，枝叶繁茂，甫一进来便觉昏暗不少。叶求闻知道，这种地方才招野兽喜欢，猎到心仪食材的机会要大很多。他将一直环绕周身侦查的真气推向更远，搜寻不到那神秘的目光，且搜找起待会要邀请的“客人”。

    林中安静，未见有何踪迹。叶求闻与苏见清选择的这个方向似乎没有他人中意，这一上午不见一个同门。叶求闻小心向前挪着步子，耳边只有风声和鞋履踩在泥土上的微弱声音。

    如此密林，想来不会有太长大的猛兽，因其行动会为树木阻挡，施展不开。叶求闻也不愿见到熊狮虎豹之流，并非畏惧，怕斗不过伤了性命，而是不好吃。这等凶兽，为捕猎计，大多强健而少脂油，肉质干硬，口感柴而不烂，很难烹熟。这还不论，因其终日茹毛饮血，血液发腥，肉中也透着一股臊味，难以下咽。熊掌倒算个例外，若烹煮得当，算是好食材。只是单为几只脚爪便去招惹熊罴，一来并不值得，二来也显得残忍些。

    忽听得二十步开外有异响，叶求闻反应迅疾脚尖蹬地，身形如野豹扑食般舒展，一瞬之间已到近前，抬剑便刺。一声拉长的哀嚎，应声抬脚便跑的是一只三木鹿。叶求闻一剑正刺中它后股。

    这种鹿是叶求闻很喜欢的食材，肉质鲜美。因喜食花蜜，肉中细品还吃得出点甜味。之所以叫三木鹿，是因为皮毛上花纹好似三棵树缠结在一起，这毛也是不错的衣物原料。

    三木鹿非常温顺，没有攻击性，保命的唯一手段就是跑，也因此跑得非常快。此番这鹿被叶求闻暴起刺中，拔腿便逃，速度竟快到他来不及拔出剑来。叶求闻一时未想到这鹿如此挣扎，剑失了手，心中无奈，也对这畜生生出些敬佩来——但手软不得。他催动身法，跟在后面。毕竟肉还是要吃的。

    那鹿毕竟身上中剑，跑不利索，叶求闻不必太出劲就可跟在身后。亏得他隐藏身形得当，出手又迅捷，一击即中，不然若以三木鹿平常速度，即使他全力追赶也未必得见它尾巴。身上带剑，鹿在前方跌撞奔跑，叶求闻远远尾行。虽然很残忍，他却在想着肉的美味。

    只是这鹿速度虽不似往常，耐力却好，实在坚韧。它左冲右突，竟将叶求闻引至森林更密集处。叶求闻注意到周围更显昏暗，林深树高，但未太在意，只将真气放出更多来护。

    渐渐，三木鹿体力终归流失，速度放缓。叶求闻知道时候快到，加快步伐，准备给予解脱。“扑通”一声，那鹿终于迈不开步，四蹄一软，跪倒在地。叶求闻只为饱腹，并不贪虐嗜杀，走到近前微鞠一躬，快拔铁剑。血液迸流，他已提前侧身避开，鹿还未及再发出一声哀嚎，便被叶求闻刺入心来。

    叶求闻再对着死鹿鞠上一躬。他并非慈悲的人，喜欢吃肉，战斗时不会留情，迫不得已时也会使用似乎不光彩的手段，但也不以杀死比自己弱的生灵为乐。每每打猎之后烹调之前，他都会对猎物食材致以敬意，这是对它们填饱自己口腹的尊敬。接着，叶求闻笑嘻嘻蹲下身，准备开始切割鹿身。

    刹那间，叶求闻神念突然一动，心中彷如被重锤敲击似通体震悚起来，额上豆大汗珠转瞬滴下。未及多想，他迅速翻身向后，只听“刷刷”两声，是锐器尖兵以破风极速切开空气的声音。抬眼看去，刚才他站立之处，赫然两枚青色长钉深插在彼，入地极深，只露钉头在外。此钉专冲他面孔而来，无有归去来衣保护，若是丝毫缓慢，恐已钉死当场。

    叶求闻活二十年，这是第三次距身死如此之近。来不及后怕，他掣剑在手，横于胸前，怒目圆睁，向袭击飞来方向喝道：“谁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