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录:求道
繁体版

第十五回 争高低师徒巧辩 论大小姊弟戏言

    当日晚时,叶求闻修炼毕,自去厨房料理鹿肉。苏见清正炼丹药,见师弟来,取了三枚塞到他手里。叶求闻便收下,笑道:“早早采了那么多银附,休说三枚,三十枚也炼得。师姐好生小气,止将此三枚与我。”

    苏见清手上不停,口中应道:“这厮讨打。我不炼此药时,百十天不曾见你用一次。但只这三枚,怕到下次开谷也不知用得完否。我本好心,不合竟受了你说教;若嫌悭吝,且还我便了。”作势要伸手去拿。

    “诶诶,使不得,”叶求闻连忙躲过,捧丹药说道,“怎能嫌师姐小气?我是喜也来不及的。这三枚补气丹丸定要供上,日行三礼聊表敬意。睡觉要放在枕下,平日便贴在胸前,想师姐时取出嗅嗅,权当见师姐一面。休说下次开谷,十年也不肯用完。”

    “又在此疯言。”苏见清板不住脸,绝色面孔露出浅笑。回头指了指锅里,道:“先前鹿肉我早煨上,只等你来料理。今你得空,不如烹了给师尊尝鲜。”

    叶求闻听了点头,笑道:“还得清师姐心细。若还是生肉,待我烹熟,不知何年月去。怨不得你是饮月楼首席,桩桩件件,都如此做得好。小弟拍马也比不得。”

    “休要取笑,谁不知师尊最钟爱你?”说话间,苏见清又俯身掀开炉底格门,两枚银附补气丹收入盒中。她还未脱下早前换上修身衣裙,俯下身时更显身段婀娜,叶求闻眼睛止不住看,闹个红脸。只听得苏见清继续说:“甚么首席不首席?饮月楼弟子只你我两人。你若想时,这首席便让你做了去,又待如何。”

    “清师姐,想来你我上山时间相近,我还要早些。虽求闻晚生五龄,宗门之中,却无按年岁排辈的规矩。”叶求闻听了这话,眼睛一转,调笑道:“我已叫了你十五年师姐。不如今日起,我来做饮月楼首席弟子,你做我师妹如何?来,清清,唤声‘师兄’听听。”

    叶求闻口快,玩笑惯了,并不真如此想。与苏见清一般,他对所谓首席全无半点兴趣。原预备着以苏见清性子,听到如此玩笑,必会当做罔闻,不然便训他几句而已。谁料得,苏见清微微愣住,而后大出叶求闻预意,自然不过从唇中飘出两个字:“师兄。”

    叶求闻梦里也想不到如此场面,虽张开口说不出半句话来,呆呆愣愣杵着,倒像是为天雷灌了顶。苏见清语调向来清冷,起伏微小,隐隐拒人,此乃性情所致。如今这一声“师兄”,居然一反常态,温温软软,虽黄鹂高歌不能更悦耳,虽天鹅绝唱不能更动人。叶求闻一听,立时麻了半边身子。素来虽擅灵言巧辩,当下岂能仗慧逞聪?

    “叶师兄?”苏见清见他无有反应,又叫一声,伸手扯他衣袖。叶求闻似大梦方醒,回过神来,听得又一声,那半边身子也酥了。苏见清神色却只如常,并无变化,叫起“师兄”,竟似往日称师弟时一般理所当然。

    “我平时惯了,一时讶异,”叶求闻摸了摸脑袋,慌乱背过身去,不敢看苏见清眼睛,“清······师姐,还是按原先称呼罢。”

    苏见清早瞧见他脸红,不由得失笑,如莺似燕笑声传到叶求闻耳朵里,连耳根也红了个透底。本想开苏见清玩笑,谁承想自己羞赧尴尬起来,实在咎由自取。只好丢下一句“师姐少待”便草草逃窜,自去烹煮鹿肉去了。

    苏见清看他狼狈身影,笑声更大了些。惯是她被叶求闻弄得无可奈何,脸红也是她多了去。今日竟让这厚面皮浪荡魔君做了手下败将,凌寒仙子心中大大畅快,炼药似也更专心几分。

    亏得苏见清提前准备,叶求闻很快作成一品酱烧鹿脯。再炒旁的菜算是来不及,他便抱出自腌的菜坛子来,盛了一盘。这腌菜是他亲制的,怕的就是哪日来不及烹饪,也好有些菜肴佐餐下酒。原料是下山采买的时令鲜蔬,间或夹杂自掘自挖的野菜,配方亦是自己调好。起初不是味重便是淡了,也有几个月摸索,才能得此方来。赵红鸾苏见清无不爱这一口,尤其叶勤,每每以好孙儿送来的腌菜下酒,总能多饮几杯。叶求闻还将腌菜赠给宗中交好的同门,前不久纪婉还缠他再要,小姑娘贪嘴,叶求闻每每多送她些。

    将菜肴饭食备好,叶求闻便唤师父师姐。苏见清急着炼药,只几口便吃完,仍旧去忙;赵红鸾今晚没有饮酒,因此多吃了些。鹿肉新鲜,固然是好的,却是叶求闻自腌的小菜更招青睐,满满一盘尽皆不剩。叶求闻正欲洗净盘碟,却为师父拦下。

    “明日还需早起进谷,做这些作甚?你且让开,我自收拾便了。”赵红鸾说道,话音且未落,早挽起袖袍,露出一双丰腴玉臂。

    “这怎么使得?堂堂大道宗道首竟要亲自做杂务,传出去岂不令人笑话。”叶求闻不肯。这些事惯是各处弟子去做,饮月楼只师徒三人,杂活儿杂事很少,被他主动延揽。逢忙碌时,便是苏见清代他。话虽如此,这也不是第一次赵红鸾要亲自做这些:若二人都无甚空闲,就如灵谷开谷这几日,她也并非游手好闲的主儿。只是叶求闻总过意不去,每次都不肯。

    赵红鸾却知道怎么对付他。她不管叶求闻所言甚么笑不笑话,只摆出一副伤心面容道:“果然是鸟儿大了,羽翼丰了。世人常说‘宁将大道埋黄土,不可全心授爱徒’,我单不信,而今却知的确如此!教会了你这徒儿,我这师父怕是要被欺负死了!”

    “师父这说的是甚么话!”叶求闻闻言,心中无奈。他已知道赵红鸾要说什么,偏又对此毫无办法。他是极孝敬儿徒,初次听赵红鸾这样说时,连举止也无措起来,不知师父何出此言。如今却是早知缘由了。

    “你不听我,不照我吩咐去做,还不是欺负我?如今敢欺师,再有十五年,岂不是要灭祖去了。”果然,赵红鸾愈说愈夸张,直让叶求闻头痛。

    “我听,我听还不成?求闻错了,谨遵师命,师父莫要如此说话!”叶求闻只得放下袖子,将盘碟让给师父。一见他如此,赵红鸾立时笑起来,哪还见刚刚半点伤心样子。

    “这才是我好爱徒!”赵红鸾得逞,大笑着拍拍叶求闻前胸,力道甚大,并无收敛,险些将他拍倒在地。对付这巧唇舌油滑无赖,此乃撒手锏,屡试不爽,绝无失效可能。若顺这小混蛋去说,少不得被他如簧妙嘴迷晕,话头若被他占了去,再想说清可就难了。如此时候,便要跳脱出来,忽视他言语,攻袭他最在意不能悖反之处。赵红鸾知他极在乎自己,绝不愿背上不肖子弟的名,若以此言语激发,必不能再多说一字,只得照做,因此有恃无恐。

    赵红鸾看着徒儿灰溜溜洗漱去,心中愉悦。刚吃饭时她已嘱咐了苏见清早些睡,如今再把这浑小子赶去休息。灵谷机缘广布不错,凶险却也暗藏,若无好的精神应对,唯恐出了事。

    洗碗擦桌,这些事叶求闻总不许她做,但她其实颇有兴趣。上山前赵红鸾便是富家小姐,椹州赵氏在北方首屈一指,丫鬟仆人簇着,本就没什么做活儿的机会;上山之后,叶勤又偏疼,亦不用她忙碌。做了道首之后,更不需自己做什么,叶求闻实在擅照顾人,将她日常起居安排得明白,倒使她对这些杂事产生了好奇。她便高高兴兴将碗碟洗净收好,自去房中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