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打了半个多时辰，双方也算是出了一身热汗，也都打累了，便识趣的停下拳脚，各自退回一旁。

    虽然蒙受奇耻大辱的档头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换上一身新裤子的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毕竟既然没办法把姜堰赶走，就只能咬牙忍下这等倒霉事。

    随着双方撤开，战场中央顿时空出来一片干净的场地，只是在这场地上，却是趴着一个后脑勺朝天的老者，一动不动。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咱们是不是之前见过。”姜堰小声说道。

    便在这时，刚进来的管家大惊失色，一个滑跪直接跪在躺尸的身前，哭嚎着说道：“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老爷。”

    能在这座府邸被称之为老爷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姜堰二话不说，直接跟着冲了过去，还没开口哭腔就已经从嘴边嚎了出来：“马尚书，你死的冤啊，竟然被这群厂狗害死，我定当将此事详细禀报圣上，请圣上做主。”

    刚才还有些呆愣的档头就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接跳了起来，声音都吓得有些变形：“姓姜的，你休要血口喷人，这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胡说八道，马尚书分明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等着，我定要让你给马尚书偿命。”姜堰一副恨不得现在就跟档头拼命地模样。

    就在这时，撕心裂肺的咳嗦声响起，马文升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两个，就这么盼着我死吗，老夫浩然正气护体，岂会就这么死，笑话！”

    “好啊，马尚书明明没事，你竟然诅咒马尚书，当真不是人子。”姜堰立刻转变话锋。

    档头呆呆的看着姜堰，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还没等他捋清楚，便看到马文升冷峻的目光看了过来。

    虽然马文升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懂了，忍下屈辱的泪水，档头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抽着耳光赔罪。

    一下两下，听着那清脆的响声，姜堰和马文升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没办法，大家都是一类人，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那就是享受。

    赔过罪，道过歉，档头的脸也算是丢光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照旧没有半分离开这里的意思，甭管姜堰接下来怎么用垃圾话攻击，他也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眼见对方装聋作哑，姜堰也只好收起挤兑的心思，遗憾的看着东厂布置自己的防卫体系。

    其实这本来就是姜堰的目标，现在也只不过是照样达成，自己还占尽了上风，就对方颜面扫地的模样来看，真要是出现状况，定然是自己有最高的主导权。

    无论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而另一边，兴许是察觉到了马文升这边防守陡然变得严密了许多，那帮贼子也是寻着机会，留下一封血书。

    “仇深似海，不得不报，且待我等，取你项上人头，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

    随着血书的，还有马文升府上几位出去购置物资的家丁的首级。

    毫无疑问，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原本东厂和锦衣卫还时不时会有些小摩擦，现在却是都各自收敛起来，严阵以待。

    姜堰还书信一封，让牟斌帮忙调遣过来一队神机营的士兵。

    其实姜堰对于这帮神机营的士卒战斗力是不抱什么期望的，之所以调过来，主要是为了自己日后火器做些遮掩准备。

    面临这等危机，马文升也少了不少玩笑的心思，他看着面前几位家丁惨死的尸体，脸上露出几分悲悯。

    “找人把他们厚葬了吧，从家里拿出来银两，不能让他们的后代受难为。”马文升低声说着。

    他的老妻就站在旁边，却是面色有些为难，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加起来拢共也没有十两银子。

    很难想象，一位为官多年，身居高位的吏部尚书，竟然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

    眼见马文升有些沉默，姜堰也只能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些银子递了过去。

    亏了，亏大了，好不容易出一次外勤，没赚到钱不说，自己还搭进去了一笔钱。

    姜堰很少做这种亏本的买卖，好吧，想想上次替朱厚照垫钱，自己也没少做亏本买卖就是了。

    只不过这次和上次却是天壤之别，其实姜堰在自己心里找了很多的借口，什么家丁被害自己也有责任，什么看不惯穷苦人家再添重创。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只因为，姜堰钦佩眼前这位干瘦的老头。

    这位老头，正是如同那句古诗一般，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倾尽自己一生，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大明，奉献给了这个国家。

    姜堰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头，也不是什么完人，他也害怕，也会畏惧，甚至也喜欢美食，爱喝点小酒，甚至也有几分官瘾在身上。

    可这都无法遮掩住他这个人真正的本质。

    害怕，但是还是坚持着完成工作，每天兢兢业业，从未有丝毫停歇，便是明知出去可能会有刺客，也从未停下去官邸的脚步。

    喜欢美食，可是却能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宁愿每天粗茶淡饭，也绝对不贪毫厘。

    有官瘾，可是所作所为，全都并非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是真的将心思贡献在国事之上，呕心沥血，在所不辞。

    姜堰很清楚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完人圣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而结果，才是唯一值得在意之事。

    马文升便是如此。

    泱泱大明的中兴，靠的从来都不是空口无凭的豪言壮语，而正是如同马文升这等数之不清的，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是却从未有半分动摇的人，一力肩抗。

    姜堰心中一叹，打起精神，继续用心守卫着这位年迈的尚书。

    屋外露珠沉凝，黑夜中好似多出不知道多少窥伺的眼睛，此时此刻，或许想要拿走马文升性命的，远远不止这帮刺客。

    这京城的夜色下，到底藏了多少吃人的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