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随手写得诗,火了?
卯时刚过,阳光直射下来,照得人身上火热。
陈逸跟在赵守贵身后,沿着康仁坊西坊门外的太行街一路向南,来到惠康坊外的曲江边。
“昨日午时,今科探花苏柏龙在望江楼遇刺。”
“好在他反应迅速应对及时,没有受伤,还在靖安学宫林清河之女协助下,抓捕一名刺客。”
一边赶路,赵守贵一边介绍着案子:
“但我与童典史连夜审问,那刺客都没有透露分毫,甚至还咬了舌头,彻底绝了我们审讯。”
陈逸不动声色的问:“他没说为何行刺苏探花?”
他没意外那名刺客的刚烈。
毕竟是能做出刺杀今科探花的人,属实生死看淡。
“没说,”赵守贵皱着眉头道:
“麻烦的是,县尊大人要求我们三日内务必破此案。”
“否则上面府尊大人怪罪下来,我们都吃不了好。”
陈逸心说这种“好事”,不该让张永禄来吗?
他才是负责巡视望江楼的捕快啊。
周德安和他想到一块了,犹豫道:“头儿,这事情应该是张捕负责吧?”
“他?”
赵守贵语气略带不屑,哼道:
“昨夜里那位南九老板招了些事情,张永禄现在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参与这案子?”
“啊?”陈逸惊讶道:“张永禄被供出来了?”
“算是吧,”赵守贵侧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
“这次即便他没有被扒了衙服,往后在衙门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陈逸看到他的神色,心下一动。
该不会昨晚赵守贵替他出手了吧?
否则他很难相信那位在公堂上宁愿挨板子也不愿认罪的南九老板,会这样卖了张永禄。
陈逸暗自猜测一番,越发肯定是赵守贵出手相助。
不由让他对这位二舅有了更多好感。
不过赵守贵明显不愿继续深谈张永禄,转而道:
“总之,这次的案子县尊大人下了死命令。”
“我等食人俸禄忠君之事,务必要尽快破案!”
“是!”周德安神色一正。
“是。”陈逸微微撇嘴。
他可没有半点食君之禄的自觉。
更何况苏探花遇刺这样的案子,办好了没什么好处,办不好还要问罪。
奈何,
这案子是赵守贵负责,陈逸也只好能帮尽帮了。
“到了。”
三人来到望江楼外,门口一位身穿淡蓝色锦衣的中年人远远迎来。
“赵捕头,您这是……”
“刘管事,还有一些疑点需要调查。”赵守贵没多解释,抱拳道:“还请行个方便。”
“成成,”刘管事满口答应,却又提醒道:“不过您三位可得仔细点儿,今天楼里有贵客宴请,可别弄乱了布置。”
“您放心,我们只查案不碰其他。”
说着四人进了望江楼。
初一进去,周德安便撞了下陈逸,啧啧赞叹道:
“早听说望江楼雅阁之名,今日一看,确实称得上寸土寸金。”
陈逸点头。
望江楼修建至今不过二十年,所有木材均是南州巨树。外观厚重而有光泽,隐隐散发一股清香。
除一应家具用品优良外,楼里最特殊的便是大儒士留下的笔墨。
那些书画不仅文气斐然,兼神韵流转。
这么说吧,随便拿上一幅挂门上,七品之下的妖祟皆要退避三舍。
昨日陈逸只顾着做“任务”,没来得及瞧一瞧这望江楼内部景色。
因此,他便和周德安一道四处打量着。
这时,赵守贵瞧见头上有人正在挂着一幅字画,问道:“刘管事,楼里又添名人字画了?”
刘管事笑呵呵的点头:
“赵捕头也知道我望江楼自建成起,便收集往来大儒笔墨。”
“名言警句、诗词歌赋不胜枚举。前有林祭酒的四方神兽像,后有詹祭酒的词牌小令。”
“如今总算出了一幅不是靖安学宫的诗词了。”
赵守贵有些意外:“是京都府外的考生?”
据他所知,京都府内有才名的儒士皆出自靖安学宫。
“是谁著作我也不甚清楚,不过那诗词便是昨日你瞧见的那篇《望江楼》。”
刘管事见他感兴趣,便领着几人来到那副字画下,抬手介绍道:
“算你们来得巧,才刚装裱完成。”
赵守贵抬头看去,诵读出声:
“《望江楼》,昔人已于曲江逝,此地空余望江楼……”
嗯!?
陈逸起初还不在意,心道诗词有什么好看,比得过李太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吗?
却冷不丁听到“此地空余”——
陈逸连忙抬头望去,越看越是面色古怪。
他不过是随手抄了首诗,怎么就被人挂起来了?
而且看上面字迹还是他亲笔写就的大纸原本?
这要是被有心人注意到,衙役、张永禄、长乐县衙,顺藤摸瓜之下岂不是要被人找到他身上……
陈逸心下警钟长鸣,但一时也想不到有何办法遮掩。
“都怪那靖安学宫的宋学恒!”
“若不是他打岔,我好好的坐那里看戏,哪会想着去作诗啊?”
这时就听赵守贵和周德安两人,猛猛点头。
“虽然赵某不懂诗词,但依然能感受到诗中意境深远。”
“确实好诗啊。”
陈逸翻了个白眼,你俩大老粗懂个锤子诗,就硬夸?
照他说,这词写得就不怎么样!
什么“魏阳树”,明明是“汉阳树”才对!
“是吧?昨日靖安学宫的几位儒生也这样说。”
刘管事笑容满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连林婉如姑娘都说好,她还说要拿给林祭酒赏阅,有可能刊在靖安学宫《诗词年祭》里。”
“等等,”陈逸脸色越发古怪,忍不住问道:“刘管事,作词的人是靖安学宫儒生?”
他知道《诗词年祭》,或者说前身知道。
这《诗词年祭》是靖安学宫所创年刊,每年上元节刊印。
其上内容是学宫师生这一年所创著作,诗词歌赋等不做限制。
但是陈逸可是最清楚,他不是靖安学宫儒生,压根没资格刊印在《诗词年祭》上。
“不是。”
刘管事笑着摇头:“但昨日诗会由靖安学宫苏柏龙探花所办,一应诗词除作者外,他有权处理。”
“因此只要那位作者没反对,他这么做便也合理。”
“作者……”
陈逸不免头疼起来。
他反对啊,他强烈反对,但他可是用的“张永禄”名字。
他要是站出去反对,就真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了,诗词看完,我等先去调查案子吧。”
赵守贵狐疑看了眼陈逸,摆手示意刘管事继续带路。
“这边请……”
陈逸见状只得作罢,强制不去想诗词之事。
“张永禄”做的诗词,和他有什么关系?
接着三人将望江楼二楼查遍,还特意找出昨日参与宴会的名册,一一对照。
“李安,赵虎?”
周德安看着名册上的字迹,“这应该是化名。”
“没错。”赵守贵点点头道:“昨日倒是问出了名字,那两人分别叫田一,田二。”
“这名字……”
陈逸看了眼周德安,示意他来说。
到这一个月里,他也参与过几次案子。
但每次他都会将机会让与搭档,顶多在其中做些提示,自身则藏在幕后。
而周德安与他算是“老搭档”,瞧见他的眼神,便顺着他的话说道:
“这名字一看便是贵族蓄养家丁,或是穷苦出身。”
“我和童典史也是这样推测。”
赵德安收起名册,又推开窗看了看外面,说道:“看来这里查不到线索了,走吧。”
说着,三人告别刘管事,出了望江楼。
赵守贵领着两人来到江边树林,四处打量,想要找些线索出来。
陈逸回想昨日躲藏的亭阁,判别方位之后,便也和周德安“搜寻”过去。
他记得没错,当时那两人是在树下商议,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
“仔细着点儿。”
“那两人临近诗会开始前方到,我推测他们极有可能在附近逗留埋伏。”
赵守贵一边搜寻,一边出声提醒。
而陈逸应下之后,便和周德安两人一路朝着他记忆中的方向搜去。
没过多久,陈逸便瞧见一棵树下的脚印。
他不动声色的看向另外一处,肩膀蹭了下周德安,将他撞了个趔趄。
“咋了你……哎!?”
周德安刚想询问,便瞧见那几双脚印,连忙出声喊道:“头儿,这里有发现。”
陈逸心下一乐,面上却是遗憾。
“周兄好运道啊。”
“哪里话,咱们俩一同发现的。”周德安憨笑道:“要不是你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还发现不了。”
“还是你眼力敏锐,我刚刚就没发现……”
等赵守贵跑来,仔细辨认后,点头道:“脚尖朝着望江楼,脚印宽而深,应是在这里待了许久未动。”
“的确是那两名刺客所留!”
说着,赵德安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包药粉洒在脚印上,静静等待片刻。
“这是?”陈逸疑惑。
“寻路散,巡夜司采自追魂妖遗物所制,专用于追踪痕迹。”周德安解释。
陈逸恍然,没想到妖祟还有这样的效用。
看来那妖邪诡祟也不尽是坏处。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衙门寻踪问迹。
正说着,三人便看到脚印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灰雾,如一缕青烟飘出。
“跟上。”赵德安提醒道。
三人便跟着那股灰雾在树林里左晃右晃。
一直来到曲江边,那股灰雾才散去。
赵守贵皱了皱眉:“看来那两名刺客是乘船而来,倒像是对衙门巡捕手段了然的样子。”
周德安点点头附和:
“既然敢来行刺,的确该是这样不留痕迹,否则就有些愚蠢了。”
陈逸没开口,倒是将两人的话记在心里。
以后若是出了事情被人追踪,倒也算是知道些隐秘。
“走吧。”
赵守贵在江边看了一阵,转身便走。
“头儿,现在去哪儿?”周德安问道。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苏探花了,希望他能够提供些线索。”
苏柏龙?
陈逸暗暗皱眉,只希望那位探花不要像杜灵儿一样认出他来才好。
不然又是一番折腾。
赵守贵带着两人先向西穿过火灵街,再转道向北,在乾康坊外登记入内。
“乾康坊,京都府一百零坊之首。”
进了坊内,周德安明显拘谨许多,小声提醒道:
“这里面住着的人家非富即贵,可要注意别冲撞了人。”
“哦。”
陈逸的确第一次来乾康坊,即便算上前身也是如此。
在前身记忆中,居住在乾康坊内的人多为皇亲国戚。
有的是皇后、娘娘一脉嫡亲,更多的则是皇室魏姓的血脉。
“那苏柏龙怎会住在这里?”
周德安摇摇头表示不知。
赵守贵接过话,同样压低声音:
“他虽为探花,但在面圣时表现优异,皇上赐给他一处宅院。”
“这样啊。”
陈逸点点头,没再继续询问。
接着几人走街过巷,来到乾康坊中部,名为绿柳巷子深处一处宅院。
其上挂着牌匾——苏府。
左右各有一座石狮子,青石材质雕工了得,显得栩栩如生。
陈逸多看了两眼,便见赵守贵上前抬起门环轻轻扣了两下。
很快,门内应声来人。
“谁?”
“在下长乐县县衙捕快赵守贵,为昨日望江楼一事,前来拜访探花郎。”赵守贵言语恭敬的说。
吱呀。
红漆大门开了一侧,一位家仆打扮的青年人让开身体,笑道:
“老爷有过吩咐,您三位请进。”
“多谢。”
陈逸三人跟着进门,随这名家仆向内而进。
周德安看着宅院幽深,还有那鸟语花香假山亭阁,眼神不免艳羡。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若是也有这样一处宅院就好了,小鸽子一定会很高兴……”
陈逸闻言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想说深宅大院多有魑魅魍魉,或者无非比小宅院大了些、华丽了些之类的话。
但是一想周德安身份,以及衙门俸禄,便觉得这样的话浮于表面,一点都不实在。
更何况陈逸知道自己的身份——武安侯陈太平庶子。
前身自小便住在这样的宅院里,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至少在熟知他身份的赵守贵面前,这样的话并不合适。
不一会儿,三人随年轻家仆穿过两处院子,一处偏堂厢房,进入后宅。
“老爷就在里面,三位进去,自有人接待。”
年轻家仆说完,便躬身退走。
赵守贵整理了下身上衙服,挺了挺腰杆,便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隐约间,一道清朗声音传来:
“昔人已于曲江逝,此地空余望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