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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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向夕阳逃去

    敲响位于三十层房间的大门,柯睿思来到了许天南的家。

    这里是整个小区的最高层,窗外无数的景物都于此远去,因此,这里也是价格最便宜的楼层。

    直到真正坐到许天南的家里面,柯睿思才明白为什么她的家庭环境会是如此压抑——许天南是单亲家庭,她自小就由母亲抚养长大。

    虽然本来并不想如此,但柯睿思在看到许天南母亲的那一刻,他还是决定动用JLC的关系查了查她的情报。

    那种发自心底的防备与警惕,只有曾经受过伤的人才会拥有;那种延续到下一代的封闭与束缚,只有曾经碎过心的人才会明白。

    与和平市内因五十年战争而家庭残缺的人不同,许天南的家庭悲剧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的父亲——一个放浪形骸的不羁之人。

    总结来说也很简单,年轻貌美的许天南母亲被其父亲欺骗,投入了无数时间精力去相爱——最后得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内心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许天南的父亲作为彻头彻尾的渣男,是绝不会被所谓的家庭束缚住的。

    而在这广袤无边的和平市里,想要找到一个主动离开的人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而这悲剧——现在正在蔓延到下一代的身上。

    “是许女士吧——我是六中的心理教师柯睿思,这是我的工作证,还请您看一下。”柯睿思上来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以求自己能够更好的开展接下来的工作:“这次突然上门拜访实属冒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些水果还请您收下。”

    柯睿思递上自己特意买来的果篮,弯腰微微一笑。

    许女士接过果篮,但并没有坐下,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请问老师您今天有何贵干呢?”

    今天是休息日,柯睿思可不想放过这个能与许天南的监护人交流的好机会——所以便在下午这个不算太忙碌的时间登门拜访。

    柯睿思听说昨晚许天南与自己交流完之后不小心摔到了池塘里,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也因为惊吓过度所以需要好好修养一下——虽然这确实会让许女士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差一些,但也说不定就是打开局面的契机。

    “天南在屋里休息呢吧。”柯睿思主动把话题引到了许天南身上。

    “嗯。”对面的回答冷淡得让柯睿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展工作。

    于是,柯睿思按照计划好的以退为进:“我是刚来到咱们六中就职——所以就想根据之前的前辈留下来的咨询记录,和曾经需要心理援助的孩子们交流一下,这昨天才找了天南。说来也是怪我,要不是我昨天和天南聊到了太晚,她也不至于因为天黑而摔进水里了。”

    柯睿思赔上一个笑脸:“所以今天才特地来上门赔罪——同时了解一下天南的状况。”

    一般来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女士也没什么理由不答应柯睿思的要求。

    但或许是之前那位心理教师也用过类似的手段,许女士眉头一低,相当不客气的说道:“如果您今天是要和我来说天南有什么心理问题的话,那就请回吧。这果篮您也没必要送,我不觉得您做错了什么。”

    许女士可以说是毫不留情的在逐客了——但这恰恰给了柯睿思顺竿爬的机会,反正目的都已经算是暴露了,柯睿思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您难道不觉得天南有心理上的小毛病吗?”柯睿思故意针锋相对的回应道:“天南可是不止一次尝试过轻生,您难道对自己孩子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许女士似乎是早就料到柯睿思会这样说一样,她轻蔑的一笑:“您说的没错——我确实要承认,我之前对天南的教育太过淡漠且无情了,我必须承认自己对她的关心还是不够。所以在那位班主任来家访过之后,我也改变了自己的教育方针——啊,您或许不知道的是,我们是同行呢。”

    许女士像是胜券在握的说道:“本人——也正好是个心理咨询师呢。”

    柯睿思当然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会说出刚才那番故意挑起争斗的言论。

    许女士不等柯睿思反驳,便更加坚决的说道:“天南的事是我们的家事,我不希望——也不允许有我之外的人参与进来。如果您对学生与学生家长的隐私和我的职业素养还有那么一点点尊重的话,那就请您离开吧——体面一些对谁都好不是吗?”

    这已经是撕破脸皮的送客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柯睿思才会感概心理咨询师的无用——能依靠的东西最多不过是言语,能影响的人类最多不过是患者。

    不过,柯睿思本来就没打算一劳永逸,长期作战才是他的风格——而且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急不得。

    于是,柯睿思就礼貌的告辞了——当然,最终还是把果篮留下了,只要许女士敢收,柯睿思就有继续死缠烂打的理由。

    回去的路上,柯睿思一边走,一边分析今天得到的一切信息:

    许女士对许天南的逼迫,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为她自己受过的伤。

    对于许女士来说,没人比她更清醒的认识到只有自己才是唯一能依靠到最后的人,没人比她更知道提升自己到底有多么重要。

    所以她才会不断的要求许天南前进,要求许天南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许天南能在未来有更多的资本,选择更多的人生道路。

    从这一点来说,与一般家庭的淡漠无视不同,许天南的悲剧很大一部分源于许女士的过度关心。

    而让事情变得更坏的是许女士自己的性格与职业——单打独斗在社会上艰难生存的她有着十分强势独立的性格,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又让她有无比的自信。这一切从根源上导致了许天南自小对母亲的畏惧,成为二人之间不能坦诚倾诉的壁障。

    在这之外,让事情变得更麻烦的是许天南自己的成熟懂事。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一个人撑起家庭有多么不易,所以会下意识的认为对抗母亲是令人愧疚的事情——毕竟许天南也知道许女士为她的付出与艰辛。

    而在愧疚与恐惧的双重压制下,许天南往往就会选择顺从母亲而违背自己的本愿——虽然许天南在表面上完全没有叛逆期,但这种深层次的违心会比任何叛逆与争吵都更加危险。

    柯睿思理性的做出判断——正是自己的向往与母亲的期望之间的矛盾,成为了折磨许天南的痛苦。

    这还真是麻烦呢——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没有谁对谁错,有的或许只有情感与情感之间、心与心之间的碰撞。

    一边思索着解决办法,柯睿思一边走回六中——他可不想输给白鸿雪。

    沉思着的柯睿思没有注意到天上偶然掠过的小黑点。

    ……

    有人可不想长线作战,只想速战速决。

    久违的穿上怪盗服,白星雨第一次在天还亮的时候以怪盗身份出场。

    除了白鸿雪之外,剩下的三人倾巢出动——方月华附身在白星雨身上,莲启动源代码负责遮掩痕迹。

    至于白鸿雪在哪里,他在制订完计划后是这么说的:“我会随时出现在需要的地方。”

    街上的人流还在川流不息,为了躲避偶然的目光,白星雨在大楼狭窄的边缘上无拘无束的奔跑起来。

    呼吸变得急促,心跳砰砰作响——不是因为运动,也不是紧张,而是刺激与兴奋。

    白星雨展开滑翔翼,在暮色的天空中展翅翱翔起来——距离目的地只剩下最后的一点距离了。

    休息了整整一天的许天南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冷若冰霜的母亲,无精打采的叹了一口气。

    看到许天南出来,许女士抬起头瞟了她一眼:“以后放学后不许再去哪里瞎跑了——必须立马回家。也不用和我说什么去图书馆和同学家的借口,你应该知道,你骗不了我。”

    许天南喉头一阵哽咽——她不舍得把这最后的自由时间留下。

    “明……明……”许天南尽力用自己的喉咙挤出一个回答:“明……白……”

    许女士微微偏头,冷哼了一声。

    就当许天南在这强大的压力下马上就要答应的时候,漆黑的怪盗一脚踢在了客厅的玻璃上。

    无数玻璃的碎片带着夕阳的金色如落花飞入客厅,凛冽的风争先恐后的吹入房间带走温暖带来寒冷,漆黑的怪盗在万道金光中奇兵天降稳稳落在了地上。

    “贵安,两位女士——在下怪盗SIN。”白星雨提起裙摆,在玻璃碎片淡黄的反射光中行了一礼:“我今天来呢,就是为了偷走一件曾经被另外一位怪盗取走的宝物。我非常想看看,那让他都忍不住出手的宝物到底有多闪耀。”

    许女士还不理解白星雨在说什么,但许天南却一下就知道了怪盗SIN的目标——那就是她的生命。

    从背后抽出雨伞,白星雨向着许女士就是一枪——橡胶做成的弹头将她弹飞到了墙边,趁着许女士反应的时间,白星雨赶紧上前,一把搂住了许天南。

    双手抓住许天南的肩膀,白星雨毫不犹豫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在夕阳的金色光辉组成的耀眼河流里,漆黑的怪盗就这样带着少女飞在无边的碧落中。

    “今天,我要偷走的是——”白星雨向着许女士眨眼一笑:“这个女孩的生命哦。”

    许天南低头看去——脚下一切的景物都无比渺小,双脚离地的虚无感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如果您愿意暂时不通知警察的话,那我的手臂还能再勉强坚持一会。”白星雨如此出言威胁道:“不然的话,我可是很乐意松手的哦。”

    刚才咄咄逼人的许女士一下慌神了——对于她来说,许天南就是她人生的支柱,就是她生命的一切。

    而现在,那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孩子就这样悬在高空中——下一秒就要以最绚丽的姿态和这世界告别。

    下面眼尖的路人看到这幅场景,不禁赶紧掏出电话报警。

    即使考虑到莲的干扰,白星雨的时间也算不上太充裕。

    “稍稍给你们一点告别的时间吧,但我还是很赶时间的——你有什么要最后对你母亲说的,就赶快说吧。”白星雨如此对许天南说到。

    听着母亲凄厉的哀嚎,许天南却是抬头看向SIN:“取走我生命之后,你能不能不要拿走星雨的生命——她当时只是为了救我而已,真正想死的人只有我一个。”

    白星雨没想到许天南这时第一个会提到自己。

    压抑住自己的情感,白星雨继续用刚才轻浮的语调说道:“那就这样吧——毕竟真正闪耀的宝物,只有你而已。”

    许天南点了点头,看向趴在窗边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母亲,她微微低头,而后轻松的一笑:

    “请原谅我直到最后都无法成为您期待的样子,我最亲爱的母亲。”

    都到这时候了,许天南也不打算再恐惧、愧疚下去了,她今天必须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要留下最后的一切——

    我比谁都清楚您对我的付出。

    我知道您夜半归来的劳累,也知道您逆来顺受的辛酸,更知道您独木难支的苦楚——我从心底里,爱着我的母亲,感谢着我的母亲。

    但您的这份爱——似乎沉重到我有些接受不了。

    说到底,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单纯的知道怎么做会让您欣喜而已,至于我自己,我向来不把她放在第一位。

    您总是在要求我留下——留下我的任性,留下我的天真,留下我的自由。

    我也总是答应您的要求——可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我留下的太多,多到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样子了。

    这份从心底而来的空虚,是尼采与弗洛伊德都无法填满的啊。

    我想成为特殊的人,我想成为自由的人,我想成为幸福的人——或许我也想成为您所期待的人,但说实话,那真的不让我感到舒心与快乐。

    这样很累,背负着这片如今还在无限扩大的虚无活下去真的很累,所以——

    许天南带着泪花笑了出来:“就允许我先小小休息一下吧,母亲。”

    玻璃的碎片扎破了许女士的皮肤,她似乎下一秒就会从楼上坠落。

    许天南的话,她全部都听到了。

    震惊,悔恨,悲伤——什么词也形容不了这位心理咨询师如今的感受。

    古语有云:“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或许一切就是如此吧,医人者终难自医。

    于是,一向善言的许女士出口的是这样的话:“我也是——第一次成为母亲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啊……天南,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许天南抬起手擦了擦眼泪:“没事的,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为您的孩子啊。”

    以低头代替鞠躬,许天南说道:“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请您多多包涵了。”

    就在这一刻,白星雨松手了——反正气氛都衬托到这里了。

    而许女士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在空中,母女二人不断接近——最后紧紧拥抱在一起。

    气流从二人身边划过,警笛声是那样的响亮,夕阳是那般的血红与金黄。

    就在二人马上落地的时候,白星雨高喊一声:“月华!”

    方月华接管身体,而后——以空气为剑,向着地面就是一剑。

    抓住二人的肩膀,方月华把二人再次带回到楼上——然后把身体还给了白星雨。

    “我要偷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哦。”白星雨向着不知所措的二人鞠了一躬:“今天如果有吓到二位的地方的话,还请多多包涵。至于窗户的赔偿,之后会用邮件寄过来的。”

    “那么,再也不见——”白星雨优雅的向着金黄的天空躺了下去。

    为了让许天南说完,白星雨已经严重超时了。

    成片的警车在白星雨的身后穷追不舍,警笛声在夕阳的金黄下越发尖锐。

    不行,根本甩不掉——就在这时,急得跳脚的白星雨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鸿雪坐在自行车上,用脚蹬着地面摆出相当潇洒的姿势。

    微微一笑,白鸿雪向白星雨伸出手去:“上车吗?”

    虽然是自行车,但后面的警车却不管怎么加速都跟不上白鸿雪的速度。

    白星雨坐在后座上,夕阳为她的发丝镶上金边。

    白鸿雪悠然的蹬着车,晚霞在他的脸上映出血红。

    妹妹抱着哥哥,仿佛二人只是刚刚放学,正在回家而已——如果没有背后成群的警车的话。

    而在更远的天边,一对母女相拥而泣。

    露出胜利的笑容,二人就这样在自行车上——

    向着夕阳盛大的逃去,什么也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