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交错，几杯清酒下肚后，借着酒意，美九素子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向远坂明述说起了近期的烦恼。

    “明，你知道吗？以前经济好的时候，到外面的企业面试，简历上东大的教育背景一亮出来，外面的企业为了争抢我们东大的学生，都会在面试结束后偷偷塞给我们礼金，有些学长盯上了这条致富之道，一个月下来光是收面试礼金就能赚到两百万円！”

    远坂明露出意外的表情，“学校不是严禁学生们私下跟企业接触么？”

    不仅是东大，其实RB大部分名校都禁止企业私下接触学生，一旦发现就会将企业列入黑名单，学生只能在每年毕业季通过校园招聘会了解外面的企业和岗位，由于三方协议制度的存在，很多中小企业都无缘跻身名校的应届生招聘会。

    这就使得很多中小企业，为了跟大企业抢夺优秀的名校人才，往往会使出一些手段来笼络名校应届生，给‘面试礼金’便是其中之一。

    “学校不也禁止学生在校期间谈恋爱吗？但还不是到处都能看到牵手拥抱的情侣。禁止归禁止呐，实际上也不会有任何处罚，难道不是吗？”

    “也是哈。”远坂明笑了笑，“那现在呢？出去面试还能收到礼金吗？”

    “没有了啦，现在这种经济形势，工作不像以前好找了，东大学生的身份也不吃香了。”

    “对了，我记得三年级有实习的学分，素子你在哪家公司实习来着？”

    “别提了，我还没找到愿意接收我的企业。”

    “现在外面企业的要求都这么高了吗？白送的东大实习生都不要？”远坂明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

    RB大学其实没有‘实习’文化，他们口中所说的‘实习’也与中国大不相同，比起中国大学生这边‘以入职为最终目的’的实习文化，RB的实习更像是一种‘职业体验’，时间普遍为一到两周，也不会有工资，这边的企业顶多给实习生报销一下交通费和食宿费。

    “想进企业实习不难啦，东大学生的身份还是很受欢迎的，只是我想要的是那种可以正式入职的实习工作。”

    远坂明想到了先前美九素子提过她想当编剧，“你该不会是想进入影视公司实习吧？”

    美九素子僵硬地笑了一下，“你也觉得我在异想天开是吧？”

    “那要看是在什么位置的实习了，我想那种不涉及编导、拍摄这种专业领域的岗位，像制片助理、杂务、后勤这种岗位，还是会有企业愿意提供实习机会的。”

    “唉，要是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就好了，这样的话至少在应聘见习编剧的时候能跟面试官当面谈谈，不至于被HR直接筛掉简历。”

    “难怪你忽然开始写剧本，原来是为了这个。”远坂明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很蠢啦？”

    “完全不会。”远坂明摇了摇头，“不管最后能不能如愿以偿地成为编剧，创作剧本的这段经历，都会成为你人生中最宝贵的经验。”

    “哇欧~这句话好有大叔的感觉喔，你变成熟了呢。”

    “哈哈，书上看来的而已。”

    “好烦啊，同学们的实习学分都已经弄到手了，眼看学年要结束了，我的简历还在石沉大海，真想看看offer长什么样子！”

    “实在不行的话，就拜托店长开一份实习证明吧，反正在书店打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实习。”

    “绝对不要！”美九素子猛地摇头，“实习报告要在课堂上当着同学和导师的面念出来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学部的优等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报告在书店当营业小妹的工作心得，会被同学们笑死的啦！”

    “这好办啊，拜托店长给你开一份实习店长的证明不就好了。”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离学期结束还有一些时间，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加把劲，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跟编剧相关的工作，实在不行再去拜托店长。”美九素子举起酒杯示意与远坂明碰杯，“祈祷我接下来的面试顺利吧！”

    “面试？”远坂明愣了一下。

    “嗯，我接下来准备去面试木川大映的见习编剧！”

    “可以啊素子，居然盯上了本国电影行业的五巨头之一，看来你野心不小。”远坂明举起酒杯轻轻一碰，“预祝你面试顺利。”

    “明，我们来比比看吧！”美九素子忽然兴奋地提议到。

    “嗯？比什么？”

    “看看是我先作为编剧正式出道，还是你先作为小说家正式出道。”美九素子崭露笑容，“如果我赢了，你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有意思。”远坂明勾了勾嘴角，“要是我先一步成为小说家出道的话，你就奖励我一个香吻吧。”

    “诶？”美九素子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向来老实巴交的远坂明会提出这种轻佻的要求。

    “达咩？”远坂明露出玩味的笑容，“还是说你对自己没信心？”

    “来就来！”小脸扑红的美九素子死撑道，“明！你输定了。”

    随即，美九素子又频频饮酒掩饰自己的害羞，酒壶见底后，美九素子开始有些口齿不清，胡言乱语起来。

    “地……震了吗？我怎么……感觉……地面……好像……在……晃？”

    远坂明搀扶着喝醉的美九素子走向前台，哭笑不得，“没地震，你喝醉了。”

    “可是……地面……在晃耶！”

    “没事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远坂明扶着美九素子来到前台结账，收银员微微弯腰用双手递来了账单，“诚惠6万7千円，是刷卡还是现金？”

    RB平价餐馆一道单人份的料理，价格基本在500円到1000円，平时为了省钱远坂明都是自己买菜做饭，看到账单上的数字便显得有些愕然。

    在这种高级餐馆吃一顿要大吃血，远坂明是早有觉悟的，只是拿到账单的那一刻还是未免有些心疼，毕竟他在书店打工一个月也就挣17万円。

    由此他也彻底认清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远坂明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需要勤工俭学的穷大学生。

    取出钞票后，原本鼓起来的钱包一下子瘪了许多，这一顿是吃爽了，这个月剩下的时间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远坂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心里琢磨着，得想些赚钱的路子了，不然以后跟女孩子约会都放不开手脚。

    “金子？”美九素子四处张望，“在哪？哪有……金子？”

    远坂明搀扶着美九素子出了餐厅门，看着神志不清的美九素子，哭笑不得道：“素子，几杯清酒你就这样了，你这酒量，以后可千万别跟男人出去喝酒，要被人吃干抹净的。”

    “嘿嘿……”美九素子痴痴傻笑，“以后……喝酒……叫你！”

    “好好好，你还认得回公寓的路吧？”远坂明见对方路都走不利索，微微蹲下身去将她背在了身上，“我送你回去。”

    美九素子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内、内、内、内边！GO！”

    背后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察觉到美九素子把脸枕在自己的背上，远坂明开口说道：“素子，忍耐一下，在找到你公寓门牌之前，可别睡着了。”

    “睡？不！不睡！”美九素子打了个相当响亮的饱嗝。

    “你要是想吐就跟我说一声，我这外套没穿几天，我可不想洗外套。”

    “废话，真多，走，快走，不然，吐，吐你喔！”美九素子又开始发酒癫，在远坂明的背上折腾了起来，“驾！驾！驾！……轰！轰！……”

    “我是你的坐骑么？”远坂明哭笑不得。

    “反正，你，我的！”

    “好好好，你的，你的。”

    折腾了一段路程后，远坂明忽然听到了美九素子的呢喃。

    “还给我。”

    “嗯？”远坂明愣了一下。

    “还给我！”

    远坂明以为素子又开始胡言乱语，配合着问了一句，“你要什么？”

    “把远坂还给我！”美九素子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远坂明顿时停下了脚，沉默了好几秒，“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远坂。”

    由于看不到美九素子的眼睛和脸上的表情，远坂明也没法判断对方此刻是醉着的，还是清醒的，只觉得这个女人的直觉好恐怖。

    “把远坂还给我。”美九素子开始夹带着哭腔。

    “还给我！”美九素子捶打着远坂明的后背，哭得越来越凶，“还给我……还给我……混蛋……把我最喜欢的远坂还给我！”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此刻他竟然开始有些羡慕从前的远坂明。

    美九素子捶打远坂明后背的力气渐渐衰弱，哭声也变小了，不一会儿，美九素子把头埋在远坂明的后背上，只剩下微弱的啜泣声。

    远坂明继续往前走，待美九素子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后，远坂明才徐徐开口，“素子，你认识的那个远坂明，已经回不来了。”

    “嗯。”背上的美九素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现在的远坂明，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远坂明郑重其事道。

    美九素子枕在远坂明的背上，久久未作回应。

    “素子，你睡着了吗？”远坂明柔声问了一句。

    “没。”背后传来简短地回应。

    “你公寓要往哪边走？”

    美九素子指了个方向，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远坂明继续往前走去，走了许久后，远坂明才猛地发现美九素子指挥着他在同一条街道兜兜转转，顿时扶起额头，他就不该指望一个喝得神志不清的女孩能认得回家的路。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美九素子轻微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

    远坂明一边苦恼着怎么安置美九素子，往前走了一段后，忽然察觉到前方一个公园的无人售货机旁有两个公用电话亭。

    远坂明灵机一动，朝电话亭走去，在路过公园的儿童滑梯时，被一团黑乎乎会动的东西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西装男子抱着双膝蜷缩在儿童滑梯底下，由于夜里太冷的缘故，他的身体也在发出微弱的颤动，察觉到远坂明的视线后，对方抬头看了过来，短暂地对视后，远坂明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

    对方打量了一下他背上的美九素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光线有些昏暗，远坂明总觉得这个中年男子的脸好像在哪见过，直到对方强撑出笑容，远坂明才猛然想起，傍晚他曾在打工书店旁边的公园见过这个中年男子，当时他对路过的小男孩也挤出了这番笑容。

    没想到一晚上的时间，他又换了个公园发呆。

    背着美九素子走进电话亭后，远坂明从钱包里翻出两枚百円硬币投进了电话机，拨通了打工书店的座机。

    “晚上好，这里是木川书屋御徒町店。”电话那头是大今凉的声音。

    “大今哥，是我。”

    “远坂？”大今凉的声音顿了顿，“什么事？”

    “大今哥，你到店长的办公室找下入职登记表，看一下素子那页，把她公寓的地址告诉我。”

    “你要美九的住址干什么？”

    “她喝醉了，我得送她回去。”

    “远坂，你是白痴吗？”电话那头传来大今凉的鹅叫声，“这种情况，你应该直接带她去情侣酒店过夜。”

    远坂明一时语塞，几秒后再度开口，“拜托了大今哥。”

    “真是白痴，稍等啊。”

    等了十来分钟后，电话那头再度传来大今凉的声音。

    “喂，远坂，在听吗？”

    “听着呢，你说。”

    随即大今凉报上了美九素子的公寓地址和门牌。

    “谢了大今哥，晚安。”

    挂掉电话走出电话亭后，远坂明察觉到背后动了一下，美九素子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这是……在哪？”

    “醒了？”

    “嗯。”美九素子轻轻应了一声，“胃好难受。”

    远坂明背着素子来到旁边的无人售货机，往里面投了几个百円硬币，买了三罐热饮，把姜茶的那罐递给了背上的美九素子。

    “累了吧，放我下来吧。”

    把美九素子放下后，远坂明顺势开了个玩笑，“老实说，你该减肥了。”

    “明明是你锻炼不够！”美九素子予以回击，随即将目光定格在远坂明手中尚未打开的两罐热饮，面露疑惑，“你很渴吗？”

    “稍等一下。”

    话落，远坂明拿着热饮径直朝滑梯底下打寒战的大叔走去，将其中一罐热饮递到了他面前。

    对方抬头看着远坂明，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远坂明笑了笑，将罐子塞到了他手里，中年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谢谢。”

    西装革履的大叔打开拉环，喝了一口后，身体的抖动才停止了下来，远坂明注意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很少看到男士戴婚戒，看来你与夫人非常恩爱。”

    大叔点了点头，往不远处美九素子那边看了一眼，“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说起来，也是差不多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走到一起的。”

    “这么晚还不回去，夫人会担心的吧？”

    “我平时都要加班到很晚，太早回去的话，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远坂明恍然醒悟，原来他还没把失业的事告诉妻子，不过多少也能理解，毕竟男人都是爱面子的。

    “所谓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的，你也别太硬撑了，女人的直觉很敏锐的，夫人迟早都会察觉到，倒不如趁早坦白，夫人一定会理解你的。”

    大叔苦笑了一下，“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向她开口，不过……还是谢谢小哥你的饮料和建议。”

    “我们先走了。”远坂明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早些回去休息吧。”

    回到美九素子跟前后，远坂明柔声问了一句，“胃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

    “我送你回去吧。”

    “嗯。”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了一路，直到抵达美九素子的公寓门前，远坂明才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的任务完成了，那……明天见。”

    “到里面坐一下吧。”

    远坂明犹豫了一下，“太晚了，不太好吧？”

    “少啰嗦！”美九素子硬拽着远坂明的胳膊，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落下，她将远坂明拽进了公寓里。

    美九素子的公寓目测有15坪左右，卧室和客厅用米色的推拉门做了隔断，右侧是一个开放式厨房，屋子里有独立的卫浴间。

    床的对面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有一盏粉色的台灯，公寓内的家具和用品基本上以白色与粉色调为主，书桌旁边的架子、占满左侧墙的书柜，被各种电影录像带塞得满满当当。

    公寓虽然不大，却被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

    大晚上身处独居女性的闺房，多少让远坂明感到有些不自在，在垫子上如坐针毡的远坂明，不知所措地望着美九素子冲茶的背影发呆。

    美九素子将冲好的热茶端到远坂明明面前，小抿了一口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远坂明刻意挑起话题，“屋子不错呢，这地段的公寓不便宜吧？”

    “还好啦，房东看在我是东大学生的份上，给了不少折扣。”

    “房东人不错呢。”

    “嗯。”

    共处一室的孤男寡女相互凝视着彼此，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

    把面前的热茶喝得一滴不剩后，远坂明借故离开，“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话毕，远坂明便起身，刚转过身去，只听见‘嗒’的一声，美九素子忽然把屋子里的灯关掉了。

    在远坂明还没反应过来时，背后猛地传来一阵富有弹性又温热柔软的触感，美九素子从后方将其抱住，耳畔传来柔情似水的声音，“明，今晚留下来吧。”

    太犯规了！明明不久前还哭闹着‘把我最喜欢的远坂还给我’，说了那样的话，他怎么还能下得去手啊！

    远坂明轻轻拍了一下美九素子的手背，“素子，你今晚喝多了。”

    “我很清醒。”

    “素子，我们彼此都需要给对方一些时间。”

    美九素子呆住了，与此同时，远坂明猛地转过身将美九素子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再给我些时间，我会让你放下过去的远坂明，真正喜欢上现在的我。”

    未等美九素子回过神来，远坂明已经挣脱了素子的拥抱，往后退了一步，露出小白牙，“晚安，素子。”

    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落下，远坂明离开了美九素子的公寓。

    眸中含着泪珠的美九素子靠着房门，缓缓坐到了地板上。

    “大笨蛋！”

    娇嗔了一句后，美九素子摸黑坐到了书桌前，从手提包里翻出粉色的本子，随着书桌上的台灯亮起，美九素子开始奋笔疾书。

    今晚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和男生约会，期间的喜悦、悸动，分别时的遗憾、失落，她要把这些复杂的情感，把这些好不容易积攒到的体验和灵感，赶在心中的潮水彻底褪去前，统统宣泄在纸上，揉进她的剧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