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再见
也许他应该先问问卡萨的意见。当这个想法在内心成形后,卡莱尔抬头看向卡萨。
“卡萨?”
“是的?”
“如果……如果有人,嗯,有人向……”
他努力想要说出完整的句子,说真的,用英语说出一个句子对英格兰人来说会有多难?卡萨对他挑起了怀疑的眉毛,这种单纯的询问举动,不知为何添上了些许威吓的色彩;卡莱尔再度清了清喉咙,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向普莱特小姐求婚的话,你对此会有什麼想法,卡萨?”
他不是用『艾思蜜』,而是用『普莱特小姐』这种比较正式的来称呼她。卡莱尔可以感受到四周的空气以一种相当折腾人的方式冻结了起来。而当他终於鼓起勇气抬头对上卡萨的眼睛那刻,卡莱尔知道自己问了世界上最蠢的问题。卡萨.梅森的双眼警戒地瞪著他
如果他是动物的话,现在应该会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咆哮,但他现在仅仅是咬紧了牙关,用力挽起了双手。他的目光闪烁著充满保护的光彩。
卡莱尔发现自己刚才紧张得忘记眼前的男孩对於自己的表姐有多保护。在查尔斯.伊凡森的事情发生后不久的现在,对卡萨提起这种事情只会让他厌恶透顶——卡莱尔.库伦在踏出人生下一步的那一刻就已经踢到铁板。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把问题收回来了。
“你是指,你听到传闻有人想向艾思蜜求婚?”卡萨咬牙切齿地逼问道。“谁?”
卡莱尔认为自己有义务替全伦敦上流交际圈的男性生命著想,因此他伸出手轻拍了拍卡萨拱起的肩膀,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冷静点,卡萨,这———”
“我不会同意的。”他坚决地表示,根本不理会卡莱尔的安抚。
所以这就是小舅子的态度。卡莱尔在内心沮丧地轻叹了口气。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他轻声问道。
卡萨朝他投以不敢置信的目光,接著,有些心烦意乱地伸手抚过自己乱翘的红棕色头发。
“我比你更清楚这群住在伦敦的大部分……有名望人士,他们是怎麼对待自己妻子的,卡莱尔,查尔斯就是个例子。”
卡萨匆匆瞥了他一眼,表情显得严肃。听见那个名字仍旧让卡莱尔的内心一阵抽搐……这让他极度想要为艾思蜜做些什麼、想要确定她的安全无虞——虽然她现在安全地待在梅森家,他仍旧不自觉地想这麼做。“我将艾思蜜视为我的亲生姊妹,我无法忍受看到她痛苦的样子。”
“我明白。”他轻叹。
他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卡萨忽地挺直了身躯,并飞快地转头望著他。他秀气的脸庞上闪烁著些微的吃惊以及某种豁然开朗的神色,并伸手覆住自己的嘴好一会儿。
“卡萨?”卡莱尔关切地开口。
“我……想……收回刚才的话。”他语气僵硬地开口,而这让卡莱尔感到困惑不已。“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符合我的条件,我想我可以答应他向艾思蜜求婚———上帝,现在我的角色又变成了艾思蜜的父亲。”那个男孩小声地咕哝了一声,但卡莱尔没有听到。
事实上,他正处於混乱飓风的中心,忙著站稳脚步。
为什麼卡萨忽然改变了主意?
“第一,那个人必须是金发未婚,”卡萨开始掰著手指,“第二,他必须是我认识的人。第三,他必须是艾思蜜所爱的人。第四,他必须确保艾思蜜的幸福。”
这是非常严苛的条件。卡莱尔微微皱眉。虽然前面三项他奇迹似地符合条件,但他不能保证第四项;对於最后一个条件,他会付出生命去做,但『确保』这个词语是很沈重的字眼。
“或是符合四项中的三项也可以。”他可以听见卡萨嗓音中有著令人不解的恼怒。
噢,那麼自己或许符合卡萨的标准。卡莱尔微微松了口气。在他的眼角,卡萨几乎是怜悯地对他摇了摇头,但卡莱尔没有心思去臆测卡萨摇头的原因。他正忙著计算符合条件的项目。
“这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艾思蜜喜欢紫罗兰和玫瑰花。”卡萨继续说道。
从这个位置,他们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上方包厢处的王公贵族们。有几人靠在看台那儿,他们的目光盯著剧台上,脸上洋溢著兴奋的光辉,而艾思蜜能够理解他们的期待与热烈的态度……艾思蜜只有几次进入剧院观赏戏剧的经验,毕竟,开放剧院的经营是这两三年内的事情而已。
“他们说今天会演威廉.莎士比亚的作品。”爱丽丝悄声道。
“《罗密欧与朱丽叶》?”伊莎贝拉带著些许热切猜测著。
几乎就在贝拉说完话的当下,剧院的经营者已经站在细台上,以流畅的法语与带著口音的英语客套地问候与感谢前来戏院的客人。而当那名穿著时髦的中年人踏著轻快的步伐走入后台后,一段宣告著戏剧开始的前奏便随著管弦乐团与指挥一致的动作扬起。戏院里的人纷纷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不,贝拉,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爱丽丝看似开心地纠正。“是《哈姆雷特》。”
“你觉得《哈姆雷特》会比较好?”史旺小姐怀疑地望著她,脸上充满不赞同与受伤的神情。
爱丽丝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男人们喜欢,而我喜欢它的命运性。”
贝拉并没有继续争辩下去,她的注意力已经被第一幕的对话给吸引住,那名饰演已逝国王鬼魂的演员精湛的演技已经让戏院内的交谈声几乎都停了下来。艾思蜜望著他们两人轻声笑了笑,在她准备专心看这出戏剧的时候,爱丽丝忽地靠向她。
“我很高兴你能出来走走,艾思蜜,我想卡萨和卡莱尔是反应过度的笨蛋。”她噘嘴。
艾思蜜困惑地望向悄声说话的爱丽丝,那名黑发女孩双眼直视前方,偏头对她微微一笑。
“我想你不知道,但他们两人暗中决定至少必须留一人和你在一起,直到查尔斯.伊凡森离开伦敦为止。”爱丽丝对她悄声道,并眨了眨眼睛。
艾思蜜不敢置信地沉默了一会儿,接著摇了摇头。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卡莱尔或卡萨总会留一人赔在她身旁,所以现在一切都想得通了。让艾思蜜感到惊讶的是,她能想像卡萨反应过度的模样,她的表弟从小便是一个心思极度缜密的孩子。
总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控制住一切情况———但卡莱尔?他应该是最了解贾斯柏的人,在贾斯柏的职责范围内,她是安全的。艾思蜜无法想像卡莱尔那名冷静沉著的人,会因为她发生的意外而失去了判断的平衡……这让她的脸颊红了起来。
他真的很在乎她。
她的心脏对这个想法开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这种受到保护的感觉让她不禁微笑,这让她想要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庞,对他郑重地表示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卡莱尔也许会皱眉,会有话要说,但艾思蜜会在他开口前先吻住他的唇瓣——这个想法让她不安地缩了一下身子。
这绝对不是一名有教养的女孩会有的思绪。
“我对今晚有种不好的感觉。”爱丽丝迳自说下去,并蹙起好看的眉毛,露出犹豫的微笑握住她那只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所以我想,有你在身旁我会比较不那麼心神不宁。”
“噢,爱丽丝………”她轻轻笑著。“现在你跟他们两人都一样了。”她微微偏头,“我想,对於保护我这方面,苏珊娜会比他们两人还要可靠的。”
爱丽丝倏地咯咯笑了起来。
“我宁愿是自己想得太多。”爱丽丝.怀特洛克耸了耸肩膀,双眼闪烁著耀眼光辉地抬头望著她。“说到卡来尔,接下来你们有什麼打算?”
她应该早就得料到爱丽丝的发言绝不会是:“今天晚上天气不错。”
“我不懂你的意思,爱丽丝。”她避开正面回答。
黑发女孩转了转眼睛。“别这样,艾思蜜。以我和贾斯柏为例子,你应该能看得出真话不需要等到最后快来不及的时候才说出口。”
她当然知道贾斯柏和爱丽丝的那句『我爱你』是在什麼情况下说出口的。
舞台上忽然传出这个句子。爱是迷恋,那有名的国王顾问是这麼说的。这让艾思蜜不禁失了神。她想,这句台词在隐约间彷佛和她的思绪产生了共鸣般。写一封求爱的信交由女方的监护人,经过同意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往来……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不成文礼节。
但她的身份和他的身份,普莱特这个姓氏和库伦这个姓氏,让一切变得很复杂,如果必须,艾思蜜知道自己可以放弃普莱特这个姓氏,因为这个姓氏已经没有任何足以令她留恋的事物———她所珍惜的双亲早已经不在人世。
但为什麼人们永远不会说他们是艾思蜜和卡莱尔?
“我们……稍微谈论过这件事。”她的双手用力地交握,视线钉在歌剧院的红色地毯,她的鞋子在地毯上画著角度古怪的圆弧。“卡莱尔很清楚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被承认,但等梅森先生回来后,卡莱尔打算写一封正式的信给他,希望能在梅森先生的同意下追求我。”
爱丽丝忍住不翻白眼。“那真是……非常卡莱尔,但能接受。”
她的发言让艾思蜜轻声笑起来。爱丽丝也咯咯轻笑著。
但接下来的夜晚,她并没继续挑起这个话题,爱丽丝的目光带著好奇仔细聆听著每句台词,偶尔转头轻声说出自己对於剧中人物的意见。直到《哈姆雷特》落幕后,几乎都未曾说话的史旺小姐才叹了口满足的气。她用手背轻柔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露出腼腆的微笑转头。
“我不知道女孩子也能站在台上。”她带著惊奇的口吻说道。
“这也是这一年来才允许的事情。”艾思蜜柔声解释。
“也许我们可以去和他说说话。”爱丽丝沉吟道,几乎就在下一瞬,她已经站起身子并拉住贝拉放在膝盖上的手。“也许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爱丽丝!”贝拉嘶声道,努力要挤过两名穿著高尚的妇人之中。“爱丽丝,你在做什麼?”
爱丽丝大笑著,回头露出顽皮的笑容。“最好的交流方式就是直接去问她本人——别露出那种表情,贝拉,我这可是为了你。跟我来。”
爱丽丝抓住伊莎贝拉的手拉著就大步往前冲。
“噢,不,快阻止她,艾思蜜……”伊莎贝拉虚弱地恳求道,她的脸颊绯红了起来。“爱丽丝!”
“恐怕我无能为力。”她轻笑起来。“你知道爱丽丝她———”
艾思蜜的话还未说完,爱丽丝已经一个箭步拎起裙摆重新走回她的面前,另一只空著的手也牵起了艾思蜜的,接著再度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别傻了,我不会把你抛下的,艾思蜜,”她理直气壮地说道,两只手分别抓住她和贝拉,往喧闹的舞台那儿挤去。“不然卡萨和卡莱尔会找到我头上来!”
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麼做,但她仍旧问了。老牧师吸了口颤抖的气息,仍紧紧闭著双眼。
“查尔斯.伊凡森先生给了我两个选择……”他以粗哑的嗓音说道,双手紧握著垂在胸前的十字架,彷佛祈求著不知名的宽恕与谅解。“他会让我的儿子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或是……”理查.库伦的双手颤抖了起来,他几乎可说是满怀恐惧地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或是让这本书判你死刑。”一滴泪水从老牧师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的目光变得充满恳求。“我别无选择,普莱特小姐,我———”
“我明白的,库伦先生。”她柔声道,嘴角不禁漾出一抹微笑。理查.库伦看著她的模样,彷佛担心她已经疯了般,没有人在知道自己眼前等待的是死神时,竟然还会微笑。“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选择。”
Andshehadonlyonechoice,obviously
这是很简单的二选一。拥有这个选择让她不禁感到雀跃,感到高兴,感到松了口气地想要微笑——查尔斯没有料到的是,她对他付出的是真正的感情,不是小女孩对一名男子的单纯迷恋,她『乐意』为他而死。
不含任何怨言——这个想法有点惊吓到她。才一个季节经过,她对他的爱什麼时候已经深到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忽然间,她想知道他对她的爱是否也和她给予的一样深?也许她已经没有机会向他确认了。这让她的心猛地揪在一块儿,留下了像是耙土时猛力刮过的痕迹。
“普莱特小姐……”
“做你该做的,库伦牧师,这是出自我的意愿。”她轻声道。
卡莱尔的父亲凝视了她一会儿,双眉紧皱著。
“……至少,让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他用力地吞咽了一次,“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做到。”
“我想要见他一面。”她简单地开口说道,没有说出那个『他』是谁,但牧师已经明白了。
有那麼刹那,老人的眼中闪过一抹犹豫,艾思蜜知道他担忧的是什麼。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不会告诉卡莱尔任何事……”艾思蜜别过脸,让紊乱不定的呼吸稳定下来。“……我会告诉他,我会离开伦敦,我会到别的地方去,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个承诺是艾思蜜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它的份量。
他们将永远不会再相见。
这个认知让她有短短一瞬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