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周瑾修注意到在梨城广场一角,有棵大榕树的地方,那里围坐了一圈人,支着画架,对着天空,对着人群比比画画。
广场对面就有一家咖啡厅,可以将那里的情况揽收眼底。他等在那里,喝了一天的咖啡。
林若埃出现后,他又喝尽了一个傍晚。
繁华和喧闹登场,夜幕灯红酒绿,身边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林若埃一个人,她慢悠悠的洗画笔,有人问她还画不画,她又会停下来,问需要什么。
周瑾修走到她身后,她把最后一副肖像画拿给客人,收到了二十块钱的报酬。
“现在中文系的学生还要会素描和油画?”
他突然出声,林若埃回头的时候差点撞翻画架。
好在他伸手扶住了。
林若埃拿着画笔挡在脸前,尴尬一笑。
“周先生,这么巧啊?”
周瑾修不说话。
林若埃心虚的抿抿嘴,又说:“您也想画一幅?”
“熟人打折吗?”周瑾修问。
“送您都行。”林若埃嘿嘿嘿的傻笑,她扶过画架,把小马扎拉到周瑾修旁边,谄媚道:“您坐,您坐。”
周瑾修真是被她整笑了,他收起小马扎,提在手里。
“走吧,请我喝果汁。”周瑾修说。
“啊?”林若埃躲在画架后面,露出半个头,“我没想到这么快遇见您,还没准备榨汁机。”
周瑾修握紧拳头,他告诉自己要冷静。
“那先送你回家,你随便拿什么东西招待一下我吧。”周瑾修说。
林若埃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的转,周瑾修知道她又开始打小算盘。
“我要问你杨照熙的事!”周瑾修先发制人。
“这样子啊,我家里其实还有半个西瓜可以招待您的。”林若埃立马换脸。
“我。。。”周瑾修扶住腰,真是无语。
周瑾修本来要开车,但是林若埃说不用,她左手挎着画架和颜料桶,右手提着小马扎,走在前面。周瑾修跟在她后面。
她带着人过了马路,路过周瑾修待了一天的咖啡厅,一直向前走了两百米,然后她掏出门卡。
“滴”的一声,原来她就住这里。
周瑾修属实有些没想到,因为这以前是所私立职业大学,后来变成公立的了。学校里面有教师家属居住的宿舍,但是很多人选择出租出去,林若埃应该也是这样的情况。
她果然把周瑾修带进“家属院”,这里前前后后六栋楼,最高七层,她在第一栋,二单元门口站定。
“就是这里了。”她说。
周瑾修往里看了一眼,狭窄的楼梯,生锈的栏杆,还有碎掉了灯罩还在发光的灯泡!
这。。。
“我住七楼。”林若埃深吸一口气,一猛子冲上去,把周瑾修甩在身后。
周瑾修也是一辈子没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楼梯踩着怎么跟迷你版一样?
灯泡上趴着虫子?飞蛾补火真是不假。
“上门开锁?盲人按摩?”
到处都是小广告,这墙上装饰还真是丰富多彩。
周瑾修双手抱胸,也深吸一口气,一猛子追上林若埃。
林若埃打开门,把东西放到门口,回头去找周瑾修。
周瑾修黑着一张脸出现。
“抱歉,周先生,这个地方,让您屈尊了。”林若埃说。
他看了一眼林若埃,没说话进屋子里去,里面也是简陋得不像话,空调是积灰的,沙发也没一张,桌椅更不要提了。
“这里和公司的那套房子差不多大,但是租金便宜多了。”林若埃笑着,在厨房里切西瓜。
只听见一声,她碰着两个西瓜块出来,放在客厅的一张小桌板上,然后又去找来两个勺子,给了周瑾修一个。
“周先生,委屈一下您了。”她支开小马扎给他。
她宁愿在街头卖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说不生气是假的,难道这是她的什么骨气和尊严吗?
“周先生,挖着吃。”她拿勺子挖下一块西瓜,送进嘴里。
周瑾修握着手里的勺子实在是没有心情。
“这个勺子很干净的,我用开水烫过三遍的。”林若埃以为他嫌脏。
周瑾修直接放下勺子。
林若埃也不敢动了,她敏锐的察觉到周瑾修情绪的变化,她放下勺子,乖乖的把手放在膝盖上垂下头,等待周瑾修的教训。
“为什么骗我?”
周瑾修只气这个。
“你说,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和你的专业对口,然后悄无声息,先斩后奏的搬了出去。结果却是这样吗?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还是说,我让你这么不舒服?”
他感觉自己把心送了出去,坦坦荡荡的让她看个清清楚楚,这种感觉太好了,可是,也太危险了,他说完就后悔了。
林若埃抠着自己的膝盖,不敢出声。
他把心送出去,她不敢要?
这真是年度最大的笑话。
“周先生,我对您一直都是感激的。我感激您给我一个工作,也感激您不嫌我才疏识浅愿意给我机会。”
“但是,接受您的好意,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我值得,还是因为您的仁善。”
她知道了!
周瑾修第一反应便是,她已经知道了他一开始的目的了。
比起被揭穿的害怕,他更后悔,后悔他为什么刚刚一定要打破砂锅,要是他不提,她也继续装作不知,那是不是还可以继续?
周瑾修坐立难安。
“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天赋异禀,独一无二,上天生我一场,不是要我做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的。”
“我每天都为此而活,直到遇见您,我才幡然醒悟,我如此努力,做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也十分困难。”
她不再继续说下去,她不提知道关于“一个月过渡”的真正目的,也不提她对周瑾修的痴心妄想。
在离开的那天,她把周瑾修放下了,爱意还浅,足够她去移情别恋。虽然舍不得,但是她告诉自己,必须要告一段落了。
她无法再接受他的好意,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得到了有关他的抗体,哪怕她知道和他无关,他无端承受了她的疏离,她也无法控制,只能在心里向他说无数次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