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周瑾修悠悠醒转过来,杨照熙穿着短裤,拖鞋,翘着二郎腿在一边用手机看球赛。
周瑾修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杨照熙。”
杨照熙抬头看了他一眼,敷衍的问了一句:“要不要喝水?”然后又紧紧盯住自己的手机屏幕。
周瑾修不指望他,自己捂着胃,强撑着要坐起来。
“诶诶!”杨照熙一面放不下手机,一面紧张周瑾修,只好把手机放在周瑾修病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还要扶着周瑾修起身。
周瑾修本来想一抖腿把杨照熙手机掀开,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我手机呢?”周瑾修其实想问,有没有人给他打电话,或者,林若埃有没有给他打电话。
“在这。”杨照熙把手机拿给他,自己拿了手机看了球赛结尾,心满意足的坐在一边。
周瑾修打开手机一看,确实有很多未接来电。
没有林若埃。
“辛姨打这么多电话来干什么?”周瑾修敛下眼睫,“因为林若埃没有买菜?”
周瑾修一边打电话过去,一边想着,林若埃现在是不是在等着他回去,一定是吧,工资和违约金还没给她。
“喂,阿瑾?”辛姨的语气很是担忧,听起来颤颤的。
周瑾修感觉不对,问:“辛姨,家里出什么事了?”
“哎呦,小埃不见了,东西也被丢到外面垃圾车那里了。”
周瑾修握着手机,一直都没有回答。
“阿瑾?”辛姨有些着急。
杨照熙觉察到气愤好像有些不对,他看过来,看见周瑾修面无表情,本来还苍白虚弱的脸色,更白的吓人了。
杨照熙这才想起来要告诉他:“早上辛姨打电话来,说林若埃不见了,东西也被扔出去了,我看你,手上都是伤,我以为出什么事,就让人过去看看。”
周瑾修还是没说话,他仿佛雕塑,一瞬间静止了。
“没事吧?”杨照熙小心的问。
周瑾修还是不答。
辛姨也很着急,“阿瑾,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周瑾修什么都不说,挂断了电话。
“出院。”周瑾修捂着胃在房间里换衣服。
杨照熙站在一边,像是要扶着他,可不敢靠近。
“那我去给你办你等我回来。”杨照熙飞快的躲出去,跑到护士台去。
周瑾修穿了衣服,出门就走。
杨照熙趴在护士台上,眼睛盯在周瑾修的病房,眼看周瑾修突然出来,也不招呼一声就走,杨照熙也不管手续办好没有,连忙跟上了周瑾修。
“回家啊?”杨照熙跑上来,跟上周瑾修飞快的步伐。
周瑾修也没搭话,到了停车场,周瑾修直接坐到后座,杨照熙系好安全带,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希望交警不要查到我。”
周瑾修眼都没抬。
杨照熙有些自讨没趣了。
周瑾修表情漠然,一路盯着车窗外。
到了家门口,周瑾修进门的时候,注意到院子里放的规整的纸箱,周瑾修上前去看了一眼,匆匆进门。
辛姨在客厅等他,听到人回来了,辛姨立刻冲出去,杨照熙的人业一一站起来文化。
周瑾修都没有理会,他冲上四楼,三个房间门都半打开,透出人去楼空的蛛丝马迹。
周瑾修扶着门,看了一眼林若埃住过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了,她走的干净利落,就像没有来过。
她怎么能够这样?在他生活里无处不在,又说走就走,她怎么能够这么狠心?
周瑾修握住门把的手不住颤抖,他推开门,犹豫着走进去,这里面连空气都是刀子,他双眼一阵刺痛,感觉到是泪的热度在翻腾,周瑾修慌忙的往后退出。
直退到门口,隔着一扇门,周瑾修才能稍微喘口气。
“林若埃。”
没有人答应了他了。
她不在这里了。
周瑾修下楼去,在楼梯上往下看时,餐厅的桌面上还留着一份烤好的面包牛奶,还有两个煎蛋。
她为他准备好了早餐,却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辛姨在楼梯口等他,杨照熙坐在客厅沙发,其他人站在门口,他们把林若埃的行李留在了院子里。
“阿瑾。”
周瑾修走下来,辛姨担忧的看他的脸色,她都没有问,她知道关心的分寸。
“辛姨,你们先走吧。”周瑾修说。
杨照熙看了他一眼,看着还是平常那个盛气凌人的周公子。
“我们先走,”杨照熙清楚谁都没法插手周瑾修的事情,他不说的话,最好不要多过问:“辛姨,我送你吧。”走的时候杨照熙也带走了辛姨,周瑾修发起火来,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吓到辛姨。
辛姨见周瑾修也没多说什么,惴惴的跟着杨照熙先离开了。
人都走了,门关上了,周瑾修走到沙发边,重重的倒下。
很累。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身体像坠进冰窟里,沉沦在刺骨的冰水里。如此清醒的感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痛苦。
十八岁以后,他以为他不会再有这么脆弱的时候,至少在他没有衰老到他父亲的年龄前,他应该不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好多事情都从他记忆里重新浮现,他无力挣扎,身体的疲惫感也包裹而来,他缩着身体,混乱的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看见了一个穿云白色旗袍的女人倒在青石板的路上,黑色的大雨下个不停,旁边的棕色油纸伞接住雨点,声音像鼓声一样大。
他知道那是谁,他不愿再见到那个女人,可是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她跑去,刺骨的雨水仿佛透过了梦境,实实的如针扎进皮肤。
“妈!”
他没有见过她去世时的模样,他在梦里把她翻过来,面目是一片白茫茫,尸体开始泛黑,雨水落下来,旗袍紧紧贴在开始腐烂的身体上。
周瑾修伸手去摸那张白茫茫的脸。
“周瑾修!”
他的手在空中顿住。
有人在叫他,身后有人在叫他。
他很熟悉,他寻声看去,远处出现一群人,撑着黑色的伞,胸口佩戴白花,面前不知道是谁的墓。
有个少年穿了火红的夹克,跪着黑色高大的墓碑前,面无表情的用手刨开坟前浅表的草和土。
有个少女在雨里大声哭喊着,想要扑身去阻止他。
他记得那个时候,是他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他被周家的长辈从祠堂放出来,有人带他去祭拜,他故意穿了一身红衣,到了他母亲坟前,他用铲子,用铁锹,挖开那隔开阴与阳的那层土地。
那时候陪着他的人是谌亦冉,他被周家的人按在地上,夺走了铁铲,他还是用手不停的抓,不停的刨,直到指甲全部翻开,血和泥土沾满了手。
那时候他觉得他真是弱小啊,他留不住母亲,也见不到父亲,说是周家的孩子,就连周家的仆人都能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