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并非单指某一门派，而是七百年前江湖正道对抗魔道时，由上清宫牵头，菩提揽月观、玉清山、暇月观、太平洞联合而成的五派合盟。

    江湖武林，佛、道势大，与宗派世家间关系错综复杂，诸多小家族或宗门皆为二者附庸，说是包罗万象也不为过。

    眼下季诩一语道破这整日蔫蔫的老道身份，自是引得陈家诸人惊疑不定。

    “小兄弟说笑了，老道我就是一个不懂武功老头子，哪敢跟高高在上的道门攀上关系？”陆老道不慌不忙，笑容亲切和善。

    陈洛看向陈腾，后者开口道：“陆道长体内亏虚，经脉堵塞，并非习武之人。”

    边上陆老道连连点头，毫无形象地一边啃着饼子一边说：“我要真有武功，还能半路被歹人劫了扔沟里去？”

    季诩瞧着这老家伙喷出的面饼碎渣，默默坐远了一点。

    “小兄弟怎么会有此怀疑，莫非见过道门的高人？”陆老道好奇般问。

    陈洛等人也看过去。

    道门中人不乏有行走江湖的，但年轻一辈为了扬名或许还会表明身份，可像陆老道这般七八十年纪的，要么早年便已成名，行走江湖多会隐瞒身份，省得江湖中人寒暄客套，要么是带弟子下山历练，也不会独自一人，还被扔进了沟里差点喂狼。

    季诩把手搓热，火光映着他的脸，柔和无害，“早年家里曾受过道门恩惠，季某时刻想着有朝一日能报答大恩，所以总会把穿道袍的认错，此番是我孟浪了，还望几位勿怪。”

    陈洛闻言一笑，“道门中人多行侠仗义，解人于危难，季兄知恩图报，何怪之有？”

    “对对对。”陆老道连连点头。

    “小兄弟打算去哪里？”这时，陈腾问道。

    季诩随口道：“四处游历罢了。”

    陈腾又问：“那小兄弟一定见多识广。”

    季诩眼帘一动，“见多识广谈不上，但常去茶楼听人说书，也看些志异杂谈，倒是知道些陈年旧事。”

    陈洛顿时颇为感兴趣地说：“眼下烤火消食，季兄不如说点稀奇热闹的？”

    “好，不过我也都是听说，大家只当听个乐呵，切勿当真。”季诩清了清嗓子，旁边就有有眼力见儿的护院递过酒囊。

    他摆摆手，只是解了腰间简陋竹筒，仰头喝了几口。

    陈洛看着他滚动的喉结，明明外表书生模样，却这般粗犷做派，奇怪的是并不违和也不让人嫌恶，反倒有种相得益彰的豪爽。

    他喜欢这种人，觉得这才江湖。

    季诩润了喉，便说：“那就讲讲暇月观的某位道长，跟菩提揽月观的某位师太之间不为人知的往事吧。”

    “嗯？”本以为身处密林，山间小路，会听个妖怪故事，没想到竟是这般...这般劲爆的秘闻？

    当下，所有人耳朵都动了动，不自觉地朝这边近了些。

    就连警惕心最强的陈腾都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原本浑不在意的陆老道也被面饼噎了噎，瞪大老眼看那开始侃侃而谈的小子。

    季诩自然还是大梁皇子公子诩，当夜天崩，他只觉得好似睡了一觉，只不过没有做梦，所以也不知这睡的时间是长还是短，只觉得是一闭眼再睁开就醒了。

    他是从山里钻出来的，折了竹子饮水，摘些野果果腹，偌大林子当真让人找不着北。还好在这一场雨后，让他看到了此地炊烟，这才见到了几日来的其他人。

    还好火光下众人都有影子，言谈也鲜活自然，才不至于让他以为眼前一切都是人死后沉沦的幻境。

    而他从前被软禁时看了不知多少闲书杂书，眼下离奇故事随便往哪个人物上一套，都讲的绘声绘色，直把陈洛等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道长当真痴情，竟会为了师太终身不娶。”有人唏嘘忠贞爱情。

    “不过师太也太令人无话可说了些，竟会爱上一个秃驴。”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秃驴身为出家人，竟然犯戒，破坏人的姻缘。”有人义愤填膺，恨不得手刃那贼秃。

    陈腾也听得津津有味，听了弟兄们这些话，不住点头。

    陈洛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陆老道数次动唇，但还是一言未发。

    季诩用树枝拨弄着篝火。

    方才几番闲聊，再通过观察，他也判断出这几个陈家人对他没什么威胁。

    一个相貌俊俏涉世未深的大少爷，很是有些天真想法，身上书生意气颇重。而且情绪很容易被人感染，这一点从‘听胡诌来的故事竟还能感慨良多’就可看出来。

    不过有些武道根基，身上隐隐散发药香，想必很受家族宠爱。

    一个看起来是老江湖，其实经验也粗浅但又很信服自己这点经验的大胡子，警惕心很重，是合格的家中护卫。

    其余三四个陈家护院武功平平，不过老成持重，也都没什么心机。方才哪怕喝酒，但也只是稍抿几口。

    想想也是，受器重的世家子身边的护卫，哪个不是精心挑选过的？尤其是这种涉世未深的少爷身边，那种滑头或心思多的容易惹麻烦不说，还会把人带坏。

    广裕郡的陈家，也算是这燕国雍州地界上的大家族了。当然，这劳什子燕国，季诩是听都没听说过。

    但现在不是打听的时候，只待日后旁敲侧击便好，否则你一个游历江湖之人，就算再失意，还能连所处的朝廷都不知道？

    倒是那个老道，让季诩有些在意，对方必是道门中人。

    因为他是公子诩，所以不会看错。

    也因为所谓天崩血夜，他对那些人恨之入骨，所以看到就能认出他们的气机。

    但他也确实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真气波动。

    没有习武的道门中人？季诩不确定，只是多留了些警惕。

    “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动身了。”陈腾拍拍手，先站起来。

    陈小川等护院虽然对听故事意犹未尽，不过也都不磨蹭，将干粮和酒水都收拾好了，灭了火堆。

    “这般天黑，山里路还不好走，季兄不如跟我们同行？”陈洛好心邀请。

    “前方不远便是牛家村，我等打算在那过夜。”陈腾说道：“到时候休息一晚，等明早你再做打算也不迟。”

    人生地不熟，季诩自然不会拒绝对方好意，因此道谢应下。

    陈腾等人翻身上马，陆老道一屁股坐上马车继续当车夫。

    不等陈洛喊季诩坐在一起，就见他直接坐在了陆老道另一边。

    “不挤吧？”季诩手揣袖里。

    “地方大得很哩。”陆老道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别在腰间的竹简。

    “都打起精神来！”陈腾挥挥手，一行人便缓缓朝着牛家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