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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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离福是希望阿敏摆脱阴影,离开十三区去追求崭新的光明生活的,当时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没有挑明过。花离福有自己的犹豫,也是出于对阿敏在西博城还没落根的体贴,一直没有和她当面告白,但即使这样两个人的关系也已经是十三区公开的秘密。

    阿敏活泼,还有点小孩心气,这些跟她很亲近的花离福都看在眼里,他希望他捡到的小猫咪能够去过真正想要的生活,而不是留在十三区跟着他一个背着枷锁的人在泥潭里腐烂发臭,所以在帮她还完钱之后他主动选择了冷战。

    那家公司的合同他托人在暗地里了解过,只要回了东共和国合同就有办法让它无效,他希望用冷战这种方法来逼阿敏离开十三区,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都算好了,会派人在一路上悄悄保护她,直到她顺利在新的地方安身,但是他算漏了这只猫的倔,逼得他后来不得不用了一种残忍又极端的手段。

    但即使那样做了,他也没能让这只猫离开自己身边,反而亲眼看着她堕落。

    花离福短暂的陷入过迷茫,他痛苦过,但他倔得跟阿敏如出一辙,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坚持,白阿敏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离开。

    混混们不了解实情,准确的说他们其实没分手,就像情侣吵架,因为想法不同所以一直在闹冷战,互相赌气,谁也不想先开口和对方说话。

    在这方面,自认成熟的花离福其实并没有成熟多少,被荷尔蒙滋润的人全都是没自觉的幼稚鬼。

    阿敏抹了把脸站起身,她收好纸条环视了一圈屋内,这间屋子是花离福给自己准备的,不少家具都是他当初弄好的,她有些不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只对自己这么温柔体贴,还是对所有女孩都这样。

    她抚摸着兜里的纸条,思忖着:既然阿韧来了,花离福也刚好在这个时候离开了,自己是不是换一下住的地方比较好?一直待在他布置过的房间里,只会让她忍不住一天又一天的想他,可是……

    她抬起手摸了摸放在墙裙上的无线小音箱,这也是他留下来的东西,她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忘记关于他的一切,迎接新生活并不意味着要彻底告别过去。

    阿敏甩了甩脑袋,她叹了口气走向卫生间,准备收拾一下自己,之后就去找阿韧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萎靡不振的胡搞了,再有奇怪又难听的流言传出去会让阿韧蒙羞,她不能害了自己弟弟。

    背后的小音响这时突然嗡嗡响着亮起了灯,屋里只有自己,阿敏吓得顿住脚。小音箱两条环状的彩色灯条旋转着,箱筒中播放出舒缓悠扬的旋律。

    天空湛蓝蓝。

    鸟儿从中过,

    溪水滴沥沥,

    水珠哗哗落,

    羽毛纷纷飘,片片折射着彩虹,

    鲜花招招手,一起对你说hello。

    美丽的鸟儿,尽情飞吧,你看世界是如此美好,

    可爱的鸟儿,放声唱吧,太阳它一路照拂着你。

    Worldislovely,youaretheangel

    Worldisbeautiful,yourheartisrose

    Worldiskindness,youaremyonlylady

    天空灰蒙蒙,

    大风呼呼吹,

    绿树在摇头,

    乌云在哭泣,

    小鸟快点走,这座森林被神抛弃了,

    这里有怪物,这里不再适合你飞翔。

    飞吧小鸟,飞吧小鸟,森林的外面阳光明媚,神和鲜花在等你。

    逃吧小鸟,逃吧小鸟,逃离这座可怕的深渊,这里不是栖息地。

    Worldischaotic,youarethedawn

    Worldisignorant,yourheartismedicine

    Worldisterrible,youaremyonlysunshine

    Worldisterrible,youaremyonly……

    最后一个词没有放完,音响嗤一声被切断了。

    曲子的风格听起来很熟悉,伴奏用的是吉他,歌手的声音和每晚都会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一模一样,阿敏着急地往门口跑,试图找到这间屋子里有人进来过的证据,但是最后一无所获。

    泪水不由得模糊了眼睛,她调试音响,让曲子又响了一次,她还想再听听他熟悉的声音,但这首歌依然在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被切断,像是信号断联一样。

    (这家伙,故意的。)

    阿敏笑了。这首歌网上没有,之前也没有听花离福唱过,她几乎可以确信,这是他新写的歌,作词作曲都是他自己,是为了自己写的。

    她看着音响,手放在上面不停摩挲,舍不得放下来。她住的屋子是他亲自安排布置的,这只音响他也一定碰过,还放在了她每天都会经过的位置,但是直到今天她才在无意中打开了它。除了花和她本人之外,没人能连得上这台小音响,他的心意,她居然直到他离开了才听到。

    “花,你在哪里?”

    阿敏喃喃着。可恶的花,每次都把温柔藏在刀口后面,还藏得这么隐晦,叫她找得好痛苦,发现的时候惊喜已经不再纯粹,她的心脏感到阵阵欢愉,又疼痛交加。

    她觉得,自己迟早死在这个男人布下的这张暗藏鲜花的大网里,每走一步都是带着惊喜的温柔陷阱。

    她失踪的这段时间,花离福一直在疯狂的找她,甚至都为此闯了平时对接才会去的政府大楼,卞皮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出事的。

    抗着巨大的压力,他一边带领十三区的人击杀丧尸,给小区做维护,一边继续寻找阿敏的消息,同时还命令手下搜寻跟卞皮的死有关系的人,他就这样艰难地熬着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世界也彻底大变样的几个月。

    好不容易发现阿敏的下落,花离福没有浪费时间辨别消息的真伪,直接带人杀去了码头,他在那里顺利拦截到了不知道要被押送去哪里的白阿敏。

    她被用快艇带回来,蒙着头封着嘴巴,身边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人。押送的人当中有一个看起来是头目的,他问领头的花离福劫持白阿敏的理由,花离福谨慎的用欠债的借口和过去的一堆转账记录搪塞了过去,那个头目当时笑了笑,只留下一句看好她,就将一群人给放行了。

    他瞥到,他们走后那人立刻拨打了一个电话,说话的时候还提到要修改选择目的地什么的,但是那与他无关了,他在乎的人已经找到了。

    将她带回十三区,摘下头套,她那双棕色的眼睛带着欣喜看向自己时,他的心里立刻就涌起了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的庞大情愫。他想冲过去紧紧地拥抱她,亲自检查一遍她的身体有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了一眼白阿敏的身体检测报告之后,只浅浅地对她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吧。

    他走出门时,偷偷瞥着女孩望着自己的背影错愕,失望和无助的眼神,心里翻涌起浓浓的愧疚,却也只能在心里说一句:(阿敏,你回家了。)

    人是一种矛盾的动物,花离福也不例外。他不给白阿敏接近自己的机会,不是讨厌她的热情和主动,而是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再次抱住她。他一方面希望白阿敏离开没有希望的十三区,一方面又不自觉地把这里当成了他和她共同的家。

    他爱她,却在拼命推开她,白阿敏不懂他的苦心,他不主动,她也不敢前进,又偏偏碰上第二年的丧尸爆发,她突然失踪,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误会和隔阂越来越大。

    好在,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

    可是找到之后,迎接白阿敏的又是一如往常那般的冷漠和刻意维持的生疏。

    花离福认为,鸟儿应该自由地飞翔,不应该陪着他这只本来就在腐烂的天使,在十三区这片被诅咒的黑森林里堕落挣扎。他希望白阿敏能斩断过去走向光明的未来,去拥抱自由健康的生活,他希望她拥有,她也值得拥有那些美好,这一切已经在腐烂的他给不了。

    但是他不知道,他将她从泥潭里捞出来,十三区对于阿敏来说是救赎之地,从来都不是阿鼻深渊。她想要的自由和光明的生活,从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那些对未来的幻想中一大半就变成了他,少了这一半,她的生活哪里还光明得起来?

    对她来说,他是她的半边天。

    花离福执迷不懂,阿敏保持缄默,两颗心从同一个出发点开始背道而驰,被仅有的一根情丝维系着,在风雨中晃荡飘摇,却怎么都吹不断。

    地下负一层台球厅内,混混们和新上任的老大打完几场球刚刚散掉,一个男人就趁机拉住阿韧:“白老大等等,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混混刻意压低了声音,他的表情严肃,看起来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阿韧顿住脚,等人都走了,混混谨慎地四处检查了一遍,确定周围没有藏着人之后,才回到阿韧面前。

    “什么事,说吧。”阿韧用脚搓着地上已经黏成一块斑纹的口香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混混的表情看起来更严肃了,尽管刚排查过周围,他还是靠近了阿韧,收着声音说道:“白老大,我发现阿敏似乎在自己身上偷偷做着实验,我觉得你得注意一下。”

    阿韧蹙起眉,表情有些凝重:“怎么回事?”

    “之前她还没失踪的那时候,她的电脑坏了,打电话找我修。我过去她不在屋里,电脑开着,上面是一个没关的网页,我坐下看了两眼,好像是制造什么病毒的,本来这件事离我生活太远,我也没多在意。”混混说。

    阿韧点了点头:“然后呢?”

    似乎是怕阿韧揍自己,混混捂着脑袋,悄悄站远了一些:“她没说清楚电脑的问题,我以为是有病毒,就没带工具,结果查了半天电脑的问题原来出在硬件上。当时需要个钻子之类的玩意儿,我就开了她的抽屉。”

    “那里头没钻子,但是有个铁盒子,里面放着一些我不认识的药,看名字不是家常的那些备用药,也不像是有的兄弟会偷偷吸的粉,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旁边还放着俩针管,那些针管是透明的,上头和下头密封着,敲起来很硬,形状瞧着也特殊,不是医院里用的那种塑料针管。”

    他这么说,阿韧瞬间想起来刚来十三区的那天,他在姐姐房间里看到两个空的针管,就躺在垃圾桶里,当时还滚出来了,但是因为房东阿姨追上来了,他没工夫留意。

    混混继续说道:“我这人好奇心有点重,就想知道那些药是干嘛的,怕阿敏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不肯给我们说。毕竟你也知道,她干的那个活儿……万一传染了就不好了。”

    他说得很小心,还偷偷观察着阿韧,见少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才继续说道:“翻看药罐子的时候,我瞅着上面的名字,突然想起来那药名我好像在那个奇怪的网页里看见过,药名太长了我记不住,但是网站里说的那个病毒好像是叫……”

    他戳着额头整理回忆,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台阶口传进来,“伽玛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