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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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女孩们听得脸色一红,阿敏看着老祖母忍不住说道:“您的爱人还真是一位浪漫的人啊!”

    老祖母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是呀,不仅童心未泯,而且玩心也有点重,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阿敏的眼睛里流出羡慕的神色:“人在一起时最好的状态就是双方都回归小孩,这一点不止适用于情侣,也适用于任意一种亲近的关系。我倒是觉得,因为足够爱您,所以对方在您面前才会呈现出天真烂漫,毫无防备的一面。”

    她想起了花离福,那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时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意外的稳重,但是喝醉了或者早晨起来的时候也超级孩子气,熟悉之后的他简直像个黏人的大妖精。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自觉提了起来,脸上泛起红晕。老祖母那边继续说道:“姑娘说的没错,不过,你们别听我说他玩心重就觉他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他责任心很重,而且就是因为责任心重,才不愿意参与家族的研究,觉得那些实验没有人伦。”

    “他当时每次来找我都很累,也是因为这一点。他的道德感折磨着他,他在家族和良心之间辗转,我安慰他,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就好,结果因为这一句话那家伙直接向我求婚了。”

    老祖母停了下来,她需要缓息片刻,谈到老伴儿的时候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老人家呼吸稍微有些困难。待脸上的笑颜恢复平淡,她才缓缓开口道:“跟我结婚之后,他跟加西亚家族那边就彻底断绝了联系,家族为了逼他回去,给这边的企业施压,没有公司敢收留他,甚至连街边的餐馆和奶茶店都不敢冒着倒闭的风险接纳他进去打工。”

    “他在网上的账号被家族封锁,个人账户也不知道被他们用什么方法给全部冻结了。我家住的是老房子,结果突然收到拆迁通知,我们全家都被赶了出来,去租房子,居然一间空的都没有。”

    “我们知道这大概是他的家族在背后干扰,没办法,去住酒店,打遍全城的酒店电话,只剩唯一的一家还有空房,而且还没有标间了,只有超级贵的套房。那家酒店是五星级,住一晚上的费用很高,家里的存款连一个星期的房费都不够付。”

    “当时我已经怀孕了,为了活下去,我们第二天赶去公国,希望能跟他的家族谈谈。他的家族对我和家人的态度相当恶劣,刚开始是不让我们进门,在他的坚持下虽然我们进去了,但是那些雇佣工故意挤兑我们,直晃晃地往已经怀孕的我身上浇热油,他护着我,身上被热油烫坏好大一块皮,人都不好看了。”

    “看他这么坚持,他的长辈才出面,但他们却不是来和谈的,而是带着一群保镖,赶我们一家走的。其中有一些人说的话特别难听,说我们是乞丐,说我勾引他们可怜的孩子。”说到这里,阿敏的拳头硬|了,老祖母却自嘲地笑了笑,“小说里头女孩子被赶走的时候好歹有一笔赔偿金,我们当时连口水都没有。那些长辈说,等我们走了他们得把被老鼠踩脏的地板全换一遍。”

    “好高傲啊,真看不起人!”白阿敏生气地皱着眉,阿韧却很淡定,脸上看不见什么情绪起伏。倒不是他冷血,而是夏侯家有时候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大家族里面总免不了发生这种事,而他有时候恰好在充当那个把人赶走的角色。

    此时此刻,闭嘴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后来,不知道老头子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我们被留下来了,那家人也愿意跟我们当面谈。只是他们的态度依旧很高傲,他们表示老头子是自己离开的实验室,所以他工作的事情他们不会插手,但是拆迁之后没有被好好安置这一点他们会帮忙,他们给了我们一个住的地方,就是这栋房子。”

    老祖母停下来看了一眼处身的房间,嘴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其实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很惊讶,因为这里其实是我家祖上的那座宅子,在战乱的年代祖上阖府逃走了,回来的时候屋子已经不属于他们了。我没想到身为后代的我会以这种方式回到这里,还真是世事无常啊,呵呵~”

    老人的笑中透出一股心酸,阿敏抓着裤腿,她低头咬着嘴唇,心里感到有些难过,以老人的身份,原本应该是这座宅子里正宗的大小姐,却因为世事变迁和各种原因,变成了借居在此的看门人,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阿韧也抿着唇,一栋古宅对于富可敌国的加西亚家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不在意,所以他们才能随意把这里丢给哪怕是不喜欢的人住,同时还要警告对方不可以破坏房子,否则就要赔款,明明大家都知道这栋古董级别的房子哪怕坏了一点这家人也赔不起。

    撇开对建筑本身的保护不谈,这种做法简直将商人狡诈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他更讨厌那个未曾谋面的家族了。拆迁的事他不相信加西亚家族没有参与,他们利用权力和财富堵得这平头之家走投无路,又偏偏将流落在外的祖宅施舍给他们居住,这分明就是在侮辱这位早就已经落魄得与普通人无二的大小姐。

    阿敏看了老旧的木门一眼,那门推开的时候噪音很大,旧得有些不像话,她问道:“既然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应该也没办法自行维护或者改装吧,这种古宅会住得舒服吗?”

    这次老祖母没有说话,肖蕊的妈妈辛涩地摇了摇头:“各位刚刚看到的管家和雇佣人都是家族那边要求的,说是这么大的宅邸里需要有一些打下手的人,他们平时通知维护也是直接通知这些佣人,还好我和老公的薪水足够支付这些人工资。”

    记得阿敏刚刚在看木门,她也扭头看了过去:“因为没办法改装,房子又很老了,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有虫蛇或者老鼠爬进来,这些门根本防不了虫。可以说,住在这里也是加西亚家族对我们的刁难和惩罚。”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刺猬坐得小腿有些酸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一条手臂搭在曲起来的膝盖上问道:“婆婆刚才说爷爷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家族改变了态度,虽然有点失礼,但我有点想知道爷爷付出了什么代价?是继续给家族那边打工吗?”

    老婆婆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不清楚,他确实没有再回去做研究,但之后也没有再上班。我们住进这里不到一个月,老头子好端端的身体突然变差了,当时他才不到三十岁,结婚后两年直接坐上了轮椅。”

    “他会定期被府邸里的佣人们推出去,他笑着,不让我和孩子们跟,说是去‘散步’。那哪里是去散步呀,我眼睁睁看着他每次回来身体都变得更差,后来就连轮椅都坐不了了,脊椎跟坏了一样使不上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喂进去的饭也不太会吞咽,全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问他,是不是本家拿他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实验,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的跟我道歉,说结婚后就一直在被照顾,连丈夫应该做的事都没办法做。我们俩本来商量着,要两个宝宝,年龄差距也别太大,但是因为他的身体,最后只有一个孩子。”

    “他哭,觉得自己很窝囊。为了陪我,他用那副不成样的身体硬是撑着,说是想要陪我过上最起码十年,如果别的给不了我,至少这一点一定要做到。但是在离我们相遇第十年的日子还差一个星期的时候,他实在撑不住离开了。”

    “当时他32岁,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皮肤暗沉得像老树皮,比百岁老人的模样还要枯竭得厉害,整个人像一把晒干的柴火。他的胃里插着管子,手最后连握住我的力气都没有。”

    祖母流下眼泪,为了让老人缓息一下,肖蕊的妈妈接话了,她低声说道:“妈妈年轻的时候一边照顾我,一边出去上班,很晚才会回来,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我就一个人在家里照顾爸爸,看着妈妈买的网课读书学习。”

    “妈妈也一样,在很年轻的年纪,就因为过度疲劳看起来老了十多岁。但是我们家并不是非常不幸,爸爸平时会逗我笑,也会逗妈妈笑,他的心态就和妈妈说的一样,一直都很年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哪怕身体一直病着,我也没有看见他哭过。除了刚刚母亲说他觉得自己窝囊的那一次,只不过那一次我也没有看到。”

    她说着,手摸向肖蕊的脑袋,目光变得慈爱软和:“我小时候怨恨过爸爸,觉得生病的他让全家都变得不幸了,但是长大之后我的看法变得和蕊一样了,觉得爸爸妈妈都是爱情的勇士,直到最后,他们都在努力捍卫自己的爱。”

    一直没有插上什么话的男人闻言默默抱住了妻子的肩膀,妇人一只手拉着肖蕊,一只手抬起来攥住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阿敏看得鼻子一酸,她飞快地偏开头,这种情景总是会让她不受控制的想到丢下自己离开的花离福。

    调整了一下心情的老祖母再次说道:“那家伙确实没怎么哭过,我记忆里他哭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他是个坚强乐观的人,直到最后都没有跟我抱怨过一句,哪怕是抱怨家族也不曾有过。我们相遇是在晚春,当时樱花快要凋落了,他22岁,我19岁。结婚的时候,他把日子特地选在了三月,那一年,樱花开得很美,像极了我们的爱情。”

    刺猬懵然地眨了眨眼睛,有点没明白老祖母说的这最后一句话。阿韧的心里却有些酸涩,樱花开的快,凋零也快,老人和她伴侣的爱情虽然没有凋谢,但是却像花期一样——盛大而短暂,不过即使花朵不再,花香也依旧。

    以前的他心思从来不会这么细腻敏感,自从大小姐走了之后,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学会了她的思考方式。

    我们终究都会活成爱人的模样。

    就像爷爷和奶奶,爱会让人不自觉露出最没防备的一面,或许是他被繁重的工作快要压垮的脸上,露出的那份罕见且不对外展示的天真,也或许是天性乐观的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脆弱,仅面向自己的妻子展现。

    同时,爱也会极大的改变一个人,就像原本柔弱的女孩为了照顾丈夫和孩子,无怨扛起生活的重梁,变成守护爱的战士。像她小小年纪,踩着蹒跚的步子把菜粥喂进躺在床上的爸爸嘴里,即使自己的童年没有人陪伴。像他被病痛缠身,每时每刻身上都感觉在被刀片刮骨,有万蚁噬肉,却坚持不在爱人和孩子面前展露哪怕一刻灰颜。

    爱有很多种,不单只是恋情。它是一个人的软肋,也是一群人的盾牌和活下去的支柱。

    沉思片刻,阿韧决定岔开这个话题,悲伤的事像一块坠落的石子,不捞它一把就会在水里沉得更深,这种时候转移一下话题可能有用。

    他看向老祖母:“婆婆,您刚才的意思总结一下,就是您的爱人离开家族除了因为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不喜欢家族在做的研究,听您的描述,那些研究难道很违反常规?”

    他用词依旧谨慎,没有直接说出心里的那个词丧尽天良,毕竟这家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喜欢加西亚家族,但现在也属于他们的旁支和远亲。

    老祖母点了点头,声音像风在吹过阴天的海面:“是的,他们准备把一块地方划分成富人们的娱乐基地,就在西博城的郊区,可是当时那里还住着一些跟不上时代的农民,于是本家那边决定把那里住的人们全部当成基因实验的试验品,这个实验原本会发生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