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土慈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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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人根本没东西可以吃,每天眼睛一睁一闭,就能看到又有很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被活活饿死,他们的身体只剩一把骨头,皮就像块大抹布一样随便挂在骨头上,吓人,又可怜。”

    “怀着孩子的女性要么因为难产不幸离开,要么活下来了但是却没奶水,刚出生的孩子被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没多久就干掉了。妈妈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孩子身体变|硬,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身体严重缺水,她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扯开嗓子干嚎,但是又有什么用呢?那个时期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人间像一座活的、会动的地狱。”

    “老爷说,有的人饿到捧起黄土往肚子里塞,最后因为没办法消化被撑死,有的人啃树皮,可是那东西太硬了,嚼不烂,扎得满嘴是血,还容易扎破喉咙和胃,人会被活活疼死。”

    阿韧喘了一口气,刺猬听到他的呼吸里带着努力抑制着的颤音。他有些恍惚,自己从出生起到现在虽然生活条件一直不算富裕,但也从来没饿过肚子,饥饿真的这么可怕,会轻易夺走人的生命,甚至让一个国家陷入危难的情况之中吗?

    他的问题没有说出口,阿韧继续说道:“好一些的地方,春天生叶子最快,也最容易种活的柳树能救回半个村子甚至周围好几个村子的人命。”

    少年又喘了一口气,语气变松了一些:“饥荒好一些的时候,人们开始有精力收拾自己了,但是那个时候并不像现在生活这么方便,那个时候衣服不多,款式也少,就连洗澡这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都是极其奢侈,甚至是困难的……条件非常、非常的艰苦,但是全国上下还是齐心协力捱过来了。”

    “老爷当初把这段故事告诉我们这些打手的时候忍不住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他说,夏侯家每一代家主在正式接任家族之前都必须临教这段故事,场面严肃程度无异于祭祖。他还说,只要对这个国家有感情,听了之后就不可能不动容。”

    阿韧调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独属于秋天的土黄色调中站着一群黑衣黑帽黑布鞋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手工做的,质感不是很好,有不少棉花跑出来的痕迹,衣服表面凹凸不平,像水源严重流失过后起伏又起伏的山丘。

    这些人的皮肤状态看起来非常糟糕,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比脚边的落叶显得更加枯黄,但是他们的嘴角却绽放着灿烂的笑,被皱纹夹生出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在闪烁,即使衣装褴褛,神容依旧耀眼夺目,像天使藏在了人间这些不起眼的皮囊里。

    刺猬凑到助理的浮屏跟前认真看着照片,趁阿韧话音顿住的工夫,他感叹道:“他们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外表要好,感觉精神比身体年轻多了。你们国家的人真厉害,经历了那样恐怖的灾难眼睛里都还有光,像获得了新生!”

    阿韧不由得笑弯了眼睛,喜色装满了原本凌厉的鹰眸,“老爷说,这是灾难刚刚过去的时候夏侯家的老祖宗和他当时的朋友们拍的。在那个困难的年代里衣服只有最朴素的黑色,还是家人手工缝制的,一针一线里充满了关心和爱,所以即使是冬天,穿在身上也感觉暖暖的。”

    刺猬的唇角大幅度地翘了起来,眼睛里却有一丝落寞一闪而过,他依然开心地说道:“就像家人都在身边守护自己一样!”

    阿韧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甚,“那段时期熬过去之后,共和国开始全面发展,夏侯家也跟着时代的潮流开始以家族的模式发展商业。当时夏侯家的各脉祖辈们把身上穿的土布衣服的黑色定成家族的代表颜色,警示后辈不要忘记那段疼痛艰辛的日子,要一直团结成一面盾牌,永远为共和国的未来奋斗。”

    他露出一抹神秘的容姿,“而且黑色也是最能代表聚集的颜色,之前大小姐画画的时候我经常在旁边帮忙调色,当所有的颜色都汇聚在一起时,就会变成黑色。”

    刺猬挑起一边眉毛:“这么说的话,黑色是守护的颜色?”

    阿韧颇感自豪地点了点头:“从夏侯家的角度来看确实可以这么说,黑色是守护祖国的颜色。”

    他脸上偷偷浮起红晕,大小姐也总爱穿黑色,就是因为深受夏侯家的教诲,大少爷也一样,很少像其他少爷那样穿得花花绿绿,包括老爷和打手们,都很爱穿朴素的黑色。

    黑色对于夏侯家来说,是最美的颜色。

    而且作为暗处的盾牌,太过于惹人注目并不是什么好事。

    秋天多风,又一阵风掠过,操场上高高伫立着的国旗被吹动,沉稳低调的海洋蓝旗帜在浅蓝色的天空下烈烈舞动,发出很响的簌簌声。阿韧静静地注视着这抹蓝,他心底因为身份上隶属于夏侯家而纯黑色的底盘中,其中一部分开始变成了国旗中的海洋蓝。他在心里悄悄说道:(蓝色其实也是守护的颜色,是守护蓝星的颜色。)

    为守护而生,他的祖国,有一位巨人在卧眠。

    风暂歇了,旗帜的舞动平复了下来,阿韧用胳膊肘戳了戳跟自己一样呆呆看着国旗的刺猬,“哎,我已经说了一个秘密了,你是不是也说一个?这样公平。”

    刺猬有些茫然地揉了揉头发,“我要说什么?”

    阿韧看了操场上那些正在玩耍跑动的学生一眼,认真地看着刺猬:“就说说,你为什么对学校这么憧憬?”

    刺猬脸上惊讶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就恢复了不着调的模样,故意打着哈欠说道:“我憧憬学校?老大你在胡扯什么?哦……困……了。”

    阿韧收起笑容,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是吗?那为什么你进来后一直很好奇地观察这里,还对校服的事情感兴趣到有些反常?你很明显不是会关注时装打扮这一类事的人。”

    刺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睑来看着阿韧,眼睛里的笑意收了起来,“我没上过学,网校也没有。我家里穷,弟弟妹妹有不少,实在是没宽裕的条件和时间,所以很羡慕这些能在学校里上学,自由自在的孩子们。”

    他扭过头看着尽情在操场上奔跑玩耍的学生们,眼睛里却被阴霾笼罩,变得晦暗莫测,和这片明媚的晴空,以及晴空下肆意欢笑的孩子们状态截然不同。

    阿韧看着刺猬这样的一双眼睛,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好奇心过剩提的话题,它似乎是刺猬心里的一根刺,或者说是一道陈年伤口,碰到就会痛。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听到这所学校是一些父母特地给自己孩子修建的时候刺猬的反应会那么大,终于理解处事很圆滑的他为什么说出来的话总是直白又粗俗。

    “走吧,跟我再去其它地方看看。”阿韧站起身,冲刺猬伸出手。

    啪!刺猬用力将手掌握了上去,他看了周围一圈,有些舍不得地问道:“我能再在这里看看吗?想稍微多待一会儿。”

    阿韧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我们就在大小姐的学校里到处走走吧,我也想在出发前多看看她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

    少年的眼睫垂落,掩住了眸子里本来就不多的光彩,他的心里在难受:(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看了……)

    紧挨着大操场的是一块篮球场,里面有一些男生和女生正在对垒,四周的看台上坐了不少正在喊加油的人,比赛看起来进入了白热化。刺猬羡慕地抓着球场四周的网格墙,脸恨不得透过网格钻进去,“真好啊!这里还有这么大的户外篮球场!”

    阿韧看着球场里面,风吹过他的头发,红色的火焰不断舞动,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他穿着带号码的黑色无袖背心,背心很宽松,可以看到大臂上迸起来的青筋和正在不断滴落的汗液。他下|身穿着普通的黑运动裤和学校里统一发的运动鞋,鞋子也是黑色的,有一点点银色的花纹。

    因为刚打完一场比赛的缘故,阿韧身上大汗淋漓,背心几乎整个黏在了肚子和背上。汗滴挂在他朱红色的发丝之间,在阳关下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像清晨仙女在叶尖留下的一颗颗盈透珍珠。再离近一点就会发现,他额间那条用来束发的线织发带已经整个湿透了,戴在头上变得有些闷热。

    阿韧干脆利索地一把扯下发带,他掀起上衣的下摆,正要和其他男孩子一样随便擦擦几乎被洗了的脑袋,突然扫到看台上有个熟悉的娇小身影,阿韧当机立断把衣服放了下去。

    在大小姐面前不可以没规矩,也不可以失态!他记得自己是个保镖,一直都很好的遵守着这一点,即使金枝本人从来不在意这些。

    没看到渴望的腹肌,金枝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想尽办法偷偷瞄上一眼,但是在这种公开的场合没像其他人一样看到他锻炼得很不错的身体,她还是感觉很遗憾,甚至有些不爽快:凭什么其她女生都看到了,就对我还要藏着掖着?

    想到这里,趁着这会儿比赛结束了,金枝不高兴地站起身,走向还在努力装没发现自己的阿韧。

    这只傻狍子,她已经看到他在乱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