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山穷水尽,竟是故人相见
轿夫扬鞭打骡,车子飞跑起来,越行越快,地面不平,颠簸得快把朱允熥弹起来,眼见路边行人,店铺,牌坊飞快后退,车厢板抖得要散开似的,快意的同时心里不由发起毛来。
这是一三九三年的应天府啊,不是二零二四年的闹市飙车。
应天府里到处都是的兵马司巡捕看见一辆超速行驶的骡车,他们要不要站出来截停检查路引?
怕是截不住。
除非他们准备好了自己的马车。
吹着口哨,先是一辆马车跟在这辆骡车后面追,拼命地大叫前面的车停下停下。
然后更多兵马司马车由不同道路汇集过来,围追堵截。
各种镜头,各种机位,眼看便要截住,情绪拉满。
结果总是差一步,让飞奔的骡车堪堪逃出重围,载着朱允熥扬长而去。
所有这一切自然都是没有的,只是朱允熥的想象。
他瞧着前座上扬鞭得起劲的轿夫,心里直叹息,这真是个人才!
他不知道这车上载的人是谁,不知道劫持这人会有什么后果。
自己这运气,也是绝了。
朱允熥对应天府道路完全不熟,随便那轿夫怎么彪着开,倒是秦舞阳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扶住车厢边缘冲着轿夫喊。
“喂,路不对,你这混账狗东西,这是往哪儿赶?快停下!”
轿夫头也不回,手中皮鞭打得更疾。
“咱不是说了吗,没银子找,跑远点凑个整数。”
秦舞阳大怒,伸手去抓轿夫手臂。
轿夫肩一缩,猛地一扯缰绳,前面两头骡子齐齐地朝右急转。
朱允熥感觉自己几乎从座位上甩飞出去,那边秦舞阳啊的惊呼,身子腾空而起,足有两三米高,翻过车厢,顿时消失在车下。
这在一瞬间发生,朱允熥左边位子空了,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得快从嗓子里蹦出去,只觉手臂被人猛地抓紧,扭过头看却是秦忠。
秦忠一手抓住车厢壁,另一手抓住朱允熥手臂,神情紧张但笃定。
“快叫他停下,罗四虎摔下去了。”
朱允熥手指前面轿夫吩咐秦忠,心里战栗地想,秦舞阳都给摔出去,这轿夫怕不简单。
刚刚怀疑这轿夫劫持自己,只是怀疑,这下几乎落实,但这意味着什么?
这轿夫是知道自己是谁而劫持,还是不知道,只是误打误撞上自己?
若误打误撞倒也罢了,若有人指使,那人是谁?
劫持我所为何事?
大概不是沈长生,他还欠我一份人情,料不至用这么低劣的手段;也不像朱允炆,公然劫持是冲着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对他可没好处。
这一年来,朱允熥对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他想过无数次,最怕忽然背心一痛,低头看胸前冒出锃亮带血的箭尖,那是宅男系统挡不住的绝大危险。
除开事出极为突然来不及反应的状况,朱允熥什么也不怕,大不了心念一动,嗖的一下躲到私密空间中去。
若只是劫持,而不是直接由背后射来一箭,又或是一杯已经喝下肚的毒酒,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事儿。
骡车奔驰,朱允熥心砰砰跳,想到,也好,这一路的尽头,总会有个人出现在面前,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要求是什么。
不论如何,这实在不聪明。
皇爷不会给他想要的,他也绝不会活着逃走,为他着想,倒不如一刀把朱允熥杀了干净。
朱允熥表面镇定,实则脑子里念头乱转,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情形全都想了一遍。
眼见着骡车离开了人多的街道,飞快的出了应天府某个城门,行的路越往偏僻处去,朱允熥心越发悬起来。
这是逼我用宅男系统的脱离法吗?
太仓促了。
要是这秦忠不在身边倒好了。
看见我秘密的人就少一个。
朱允熥脑子里正天马行空,忽听前面轿夫“吁”的一声,骡车速度猛地缓下来,再往前行一会儿缓缓停下。
轿夫跳下车,松开骡子缰绳,驱赶骡子跑开,退开几步,手指车下空地,对朱允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劫持,落实后朱允熥心里反而放松许多,才见车已离开道路,停在河边,左边是连绵的大片芦苇丛,右边是隆起的土丘,远近无人。
真是预先选的杀人越货好地方,纯为蓄谋。
他扶车厢跳下地,秦忠已由另一边跳下,绕车厢一圈,手里提着柄不知哪来的短刀,表情狰狞,直朝轿夫奔去,口齿笨拙地叫嚷。
“你要动我家……公子,先杀了我。”
他才欺近轿夫面前,刀还不及刺出去,不知怎的腰突然一弯,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摔个嘴啃泥,一动不动了。
刀飞出去七八步远。
轿夫站在原地,好像还没怎么动作似的,云淡风轻。
朱允熥浑身发冷,本来觉得这是劫持,一下子又变得更像要杀人了。
怎么办,秦忠是扑街了,是时候系统大法脱离吗?
不对,对面这轿夫还在啊,他看见了不会说出去么?
那轿夫冷冷看秦忠一眼,冲着朱允熥走近两步,双手举起张开,示意手中空空,朝前走两步,朝朱允熥双膝一曲跪下,双手按地,以首额地。
前一刻好像要杀人,忽然转变为行了一个最卑微的大礼。
朱允熥有点儿恍惚,绝想不到事情起这样的变化。
“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轿夫直起身,抬头望着朱允熥,神情庄肃已极,额头上粘满泥土。
“二爷,小人以这种方式重见二爷,真罪该万死,求二爷宽宥。”
二爷?
朱允熥第一个想到的是,真扫兴,这人居然把自己认错成了朱允炆。
他要劫持的是朱允炆,结果劫持成了朱允熥,毕竟两个人都姓朱,还都是允字辈儿,搞错了很正常。
然后他心里冷哼,知道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叫我二爷,我又不是朱允炆,我是……朱允熥。”
他心猛地一跳,想到某个角度来说这人没说错,自己是老二啊,按另一种算法。
“你是谁?”
轿夫再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起身退后一步,眼睛看着地上。
“小人没认错,二爷不记得小人了,二爷小时候小人还抱过你呢,多半不记得了。小人姓王,名匡,是夫人这边带来朱家的侍卫,十年前才离开的春和宫。”
朱允熥有点儿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是自家早年的侍卫,怪不得称自己为二爷,这是把吕氏生的子女排除在外,说自己是本家的嫡次子。
同时这种叫法也兼顾了朱雄英去世后朱允炆成了本家的嫡长子,自己出生时算嫡子,一辈子都是嫡子,此时排行第二。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我……抱歉得很,我确实不记得了。”
轿夫王匡神情激动,脸上肌肉不住地跳。
“夫人故去后小人还在兰苑侍奉二爷好几年,后来太子爷新立的夫人说兰苑开支大,辞退好些老家伙,小人那时才离开春和宫,蒙开国公帮忙转为匠户在应天府驱车为生,好多年过去,没想到今日又得见二爷!”
听这个才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旧事沿革,朱允熥有些鼻酸,原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挂记,不想突然遇见这么个故旧。
“很好,多谢。”
他想起为了刚刚制止王匡驱车狂奔坠车的秦舞阳,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是不是已就近报官,附近的兵马司是不是动作起来,撒开网搜索,乃至逐级报告上去,肯定主官竭尽所能地调动附近人马,封锁城门展开大搜索,惊动全城,算不算自己又惹了大祸?
王匡脸上激动,不安地搓手,欲言又止。
朱允熥还是觉得有些怪,开口问。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王匡卑顺的一笑。
“原本小人在北门桥一带运货,正好有个商户要小人送他到裕民坊,到了裕民坊小人要回北门桥,正好有人叫住小人说要用车,小人认出那正是春和宫的罗四虎,小人离开时他还是个杂佣的拖油瓶,此时已认小人不出,小人还记得他。”
朱允熥心想,噢,可不是,罗四虎仪表出众,多半小时和长大了变化不大,要不是在车上被甩出去,在地上多半不输给这位王匡。
“原来那时候你已经猜到是我?”
“不,小人那时候还没那么想,是到了烧刀子李门口,二爷上车时,在下觉得面熟,再三多看了两眼,两相一印证,准错不了,何况二爷要去的地点是东华门,就更错不了了。”
“那你可以直接招呼我啊,为何带我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