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召唤是一门科学,须以实验为基础
这是个骇人听闻的指控,来自这位去而复来的常家卫士,本来不值一哂,但朱允熥有种虽不中其不远矣的感觉。
要是能拿到确切的证据,对朱允炆当然是见血封喉的一击,到时候皇太孙的位还能落到谁人屁股底下?
可这同时也太虚无缥缈了,分别发生在十六年前和十一年前,仅凭这位王匡的猜测,一分切实的证据也无,呈到皇爷面前,他会怎么做朱允熥不问可知。
自然是大兴调查,不论有没有切实的结论,咔咔一阵乱杀,这会是有明以来最大规模的杀戮,以前这个案那个案只算开胃前菜。
最终的结局或许于朱允炆有伤,但自己也未必能捞得到好处。
“这下,我该怎么办?”
“三爷宜小心,绝不做有丝毫冒险的事,譬如一个人去春和殿。”
朱允熥心想我怎么会一个人去春和殿,自然是带着秦舞阳啊,然后回味过来,春和殿藏着的是诡计,秦舞阳或许能挡明枪,诡计他怎么挡得住?
“对,老王,你说得对。”
“还有,三爷最好能禀明皇帝,求皇帝封三爷做藩王,便名正言顺地就藩,有自己的一块地,既自由自在,远离应天府更安全得多。”
朱允熥点头,心里却想,这事儿难。
倒不是他之前求过而皇爷拒绝,实在是因为皇爷通过别的事表达过差不多的意思——他不会封自己为藩王,而势必把这件事交给朱允炆做,作为朱允炆笼络自己的手段予以保留。
这是皇爷打的小算盘,除非有极可靠的理由,皇爷绝不会改变主意。
身为朱元璋的孙子,这个认知是有的。
“老王,今天幸好遇见了你,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实在是……老天保佑我,多谢。”
王匡叹息,脸上尽是悲切,身子微微颤抖。
“卑职做梦也没想到能有一天重回三爷门下,敢不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此时朱允熥还是个假郡王,有名无实,连自己手下也没,编制铭牌标志一切皆无。
他命谢天鸿进来,为王匡找件宫内侍卫袍服换上,指定近旁的空屋作为住处,通报兰苑上下皆听他安排。
换好衣服,王匡焕然一新,朱允熥又给他讲说这次出皇宫去裕民坊一带的状况,是对沈府现任的沈先生感兴趣,做个初步的接触。
这事其实连对秦舞阳也没吐露到这种程度,但既然王匡是自己的谋臣,他非知道全部的情况不可。
作为谋臣,王匡自不必留在兰苑里随时陪伴自己左右,而是在应天府自由活动,设法建立起一套耳目,要做到城中有事自己耳聪目明;之前他接触过的那一套崇拜邪神的信众,如果能重新联系上那是最好。
王匡听了心领神会,领命先出去歇下。
朱允熥也困,梳洗后睡下,才一合眼,脑子里便蹦出那对姐妹少女的模样,想起和她们一起的胡天胡地情景,不知她们此刻在做什么,如何回想起下午那天由天而降的自己?
姐姐对自己说,你这皮囊不难看,胆色也是有的,叫什么名字?
呜呼,朱允熥头皮麻了一下,有种隔世为人的恍惚,原来对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们藏身在沈府里不得自由,更是无从找我的了。
或许姐姐还会惦记我,想再见我,妹妹一定不会,分别时她那眼神,多半恨死我了。
还有那位青衣婢女,怎的和那对姐妹长得如此像,是自己脸盲么?
大概不是。
朱允熥怀着各样愁思,不知不觉间睡着,睁眼已经天亮,今天却没有既定的安排。
出门看看,左右说王匡是出宫去了,正是照朱允熥昨日吩咐,秦舞阳倒在,坐在厢房前面的空地上,聚精会神削一把木剑。
“你没有自己的剑?”
朱允熥属实有些惊讶,这话说出口想起来,是的,召唤秦舞阳的第二日他得蒙朱允炆那边高手拜访,十有八九是张邋遢,被对方拿树枝羞辱,这事儿自己当时记下了,又没完全记下,即便到这是第几日了,秦舞阳手中还是没有一柄称手的剑。
“侍卫们用刀,我不习惯用刀。”
秦舞阳正是用刀削木剑,那木剑足有一米多长,四指多宽。
不能不说朱允熥看得有点儿出戏,换成了铁,这剑该有多重?
“这剑可真够大的,用的时候必须要用双手挥舞的吗?”
“可单可双,视情况而定。”
朱允熥点头。
“我尽快让人给你照样子给铸造一把,这木剑怎么能堪用?”
秦舞阳轻轻叹息了声。
“不用,我看这儿也不需要真杀人。”
朱允熥晕乎了下,刚说到尽快两个字,这时候反应过来,仔细算算,今天已是秦舞阳召唤出来第五天。
再不给秦舞阳行归附之法,最快后天他便要失去控制。
这几天朱允熥和秦舞阳相处的时间实在算不上多,也分不清呈现的到底罗四虎一面更多还是秦舞阳更多,但他确信,势必要将秦舞阳归附过来,因为召唤是一门科学,必须以试验为基础。
不完整地跑一遍流程,下回召唤来自己绝舍不得放弃的古人,那时候发现归附的过程不是那么好用自己还根本不知道,岂不悲哉?
“把剑放下,我们去办点儿有用的正事。”
朱允熥说着,便往回走。
秦舞阳怔了下,放下木剑和刀,快步跟上朱允熥,两人一起回到屋内。
“关上门。”
朱允熥说了这句,拍一下脑门子,觉得不牢靠,又出去找着谢天鸿和钱霂两个,令二人牢牢把守正屋,绝不可有任何人闯入。
“如果是皇爷,又或是主母来了呢?”
谢天鸿皱着眉问。
这问题问得很好,下次别问了。
朱允熥知道就算天王老子也拦不住这两人进兰苑,但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如果他们真来,那就来吧。
“那你们就躲得远远儿的,别搁在这儿添乱。”
谢天鸿说声是知道了,苦着脸站在门右手边,钱霂站左边。
朱允熥安排完守卫事项,这才回屋,把门紧紧关上,走到秦舞阳面前。
“我说过要搬掉你心头上那块石头,就是现在。”
秦舞阳已做好让朱允熥叫进屋各种可能的正事,听说是这件,身子不由的一颤。
“该如何搬?”
“简单,我会送你回到那个时刻,你把做错的事再做对一遍就行了。”
秦舞阳没想到是这样,脸色阴沉。
“这几日舞阳曾做梦回到过那个时刻,可是舞阳……做不到,还是那样,总是那样……”
朱允熥叹一口气。
“那能一样吗?你那只是梦,我是送你真的回去,那个时刻,那个地点,所有你曾经经历过的,全都是真的,又再来一遍,没一分一毫不同,后果也迥然不同,取决你你做到或做不到。”
秦舞阳脸上肌肉乱跳,既极动容,跃跃欲试,又谨慎的拒绝相信。
“人怎么能回到过去?”
朱允熥觉得这是罗四虎在说话,罗四虎在这个秦舞阳整个占的比重不小,要是秦舞阳占绝对优势地位,怎么会问出“人怎么能回到过去”的问题。
“眼见为实,当你回到那一刻,置身其间,你知道和你做的梦迥然不同。再来一回你肯定可以做得好些,对吗?”
秦舞阳脸色变了几变。
“舞阳不知道。”
这态度朱允熥觉得啼笑皆非,自己是更失望的那一方,秦舞阳居然对回到那个时刻把事情做对怀有这么大的畏难,这还真是没想到,难怪他精神数值低到可以被自己新手召唤的地步,燕太子丹选他,纯粹就是被他所谓的好勇斗狠的外表给蒙蔽了。
“要是你还没准备好,那咱们改天再说吧。”
秦舞阳浑浑噩噩,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没说是,也没说不。
看起来就跟他的崩溃状态提前触发了似的。
朱允熥不耐烦的推他一把。
“行了,你走吧。”
秦舞阳脸色一变,龇牙咧嘴,轻轻吼道。
“不!”
“你可以?”
“我可以!”
朱允熥搀扶秦舞阳的双臂,请他就地盘膝坐下,自己隔两三步也坐下,跟秦舞阳正面相对,目光相接。
“你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回到那时候,而是带着所有记忆,你知道那片刻后发生的事,以及再以后的事,你知道了成功如何,失败了如何,让你痛苦的,是失败的后果,让你更痛苦的,是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秦舞阳眼圈儿发红,胸口激烈的起伏。
“我知道。”
“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除非这件事真的发生过我才知道。”
“嗯。”
朱允熥觉得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秦舞阳回到过去究竟表现如何完全取决于他自己,谁也帮不上他。
“你什么也不用想,就看着我,看我的眼睛。”
秦舞阳照做。
朱允熥跟他对视,同时以内视之眼盯着那个悬浮在胸腔当中的黑点。
那个黑点原本冻住了似的,这时候开始微微地散发出氤氲,仿佛又有了生命,重新活过来似的,而它一旦活过来,便具有天地间无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