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鳞般的皮肤，黑山羊的犄角，猛虎的凶爪，甚至是野狗般的面孔，在假面之下唯一不变的则是低廉的灵魂，我们被他们统称为——感染者。

    “你父母呢？”

    “他们都死了，但拜托，我需要一份工作。”

    女孩跟老板说着。

    残酷的是疾病，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它将命运的天平公平的呈现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前，例外便被称为“幸运”。

    我，讨厌疾病。

    我喜欢纯白。

    尽管深知世界上没有纯白无暇之物却仍然向往，这就是我。

    你告诉我雪是纯白色？

    可我看到的雪是晶莹剔透，抑或是灰白，皑白。但是我眼中的白色从来就不存在。

    那是灰色，一眼望不到边的灰色。远方的天空与大地全都被灰色笼罩。仿佛色彩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复存在。

    “那是锟色病，我妈妈也得了那种病。得了这病的人活不过三十岁，所以她去年就死了。”

    男孩说的很平静，他盯着我的眼睛黑紫色的竖瞳映射着我的模样。

    直率的表达我并不讨厌但是如同这里生活的人们一般淡然面对生死的态度令我厌恶。

    “跟你没关系。”我轻蔑的回答他并将头转向另一边。

    “在看雪吗。”他也转过身来坐在我的身边。

    城墙上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小，他身上的破布跟我的交织在一起，这种跟他人接触的感觉更令我心烦。

    “外面不是只有辐射和怪物嘛，况且琨病患者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颜色。为什么你还要关注城墙的外面。”

    我回过头来注意到他的视线，思绪仿佛回到半年前的灾难。

    我的心里想，对，残酷的是家人。

    那是一间林中小屋坐落在贫民区，在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山巅之后已经过了三年。我和父母以及紧紧揪着我的手的妹妹带着仅剩的食物逃到这里寻找一份工作。

    当然，父亲口中的计划还是没有着落。

    寻找一份工作，以他的领导才能重新东山再起不成问题。他口中总是念叨着这两句话，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都早已不抱希望。

    他变得暴躁，易怒。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殴打母亲，恐惧，甚至曾几度想逃离这种地方。

    但是我还有妹妹，还不能离开。

    在上流社会中察言观色的母亲在这方面很是擅长，只要在父亲面前跪下祈求原谅就可以让父亲残破的自尊心挽回从而转移仇视目标。

    “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很快父亲就站在我的眼前，他再次提起手中握紧的柴火狠狠瞪着我的脸。

    “为什么敢直视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缓缓提起手中干煸的柴火。

    我当然可以清楚的看到母亲在一旁默不作声，甚至不敢抬头只是注视着自己手中的衣物反复擦洗，尽管那些衣物早已破旧不堪跟破布也没什么两样。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艰难的爬起身踉跄的走到门前。

    周围只有白雪和枯木，皆是雪白的他们无处不在远到与天空接壤。

    这场雪何时才能下完？

    但我清楚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而那一天也在半年前如约而至。

    这次的寒冬远超往日，连最坚硬的岩石都会承受不住寒冷的飓风被其撕碎。

    木柴早已消耗殆尽，食物与衣服则是最重要的资源。

    在人类身心俱乏的时候，生存的本能会逐渐支配大脑的理性，而最先崩溃的就是父亲。

    他再次抓住我残破的衣领命令我脱下来交给他，一直支持他的母亲也不例外，甚至是年仅八岁的妹妹。

    我手中紧紧攥着被飓风割裂的岩石，心想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妹妹的安全，可是母亲比我先动了。

    她将藏在背后的刀狠狠刺向父亲，口中怒吼着不要靠近我们姐妹。我心中的那根弦似乎彻底随着面前逐渐癫狂的母亲的身影崩坏了。

    那是刀锋刺破血肉的声音，令人呕吐的血液的气息，以及在父亲冰冷尸体上狂笑的女人的声音。

    我在她的眼睛转向我和妹妹时将坚石刺入她的脖颈。

    她的眼睛看向我在惊讶的瞬间之后竟没有责怪，嘶哑的说着什么。然后便倒了下去。

    我没有听清她最后的话语，也没有勇气再次回忆那段经历。

    现在终于可以明白之前在骑士学院中老师提到的“被生活压垮”是种怎样的感受了，或者说尝到绝望的味道。

    第二天的清晨在暴风雪停息之后，我将他们二人埋在门前的雪地中并找好枯木刻上他们的名字，我庆幸着一直不愿意接受的教育至少也教导了我基础的文字。

    “喂，喂？！”男孩在我眼前挥手，“看什么呢，那里什么也没...啊...是失控者。”

    顺着他的手我看到在城墙外徘徊的一只失控者，它身上穿着件深红色的外衣尽管有很多地方被雪覆盖可毫不影响这一抹红色在白色世界中的醒目。

    它的皮肤早已经干煸没有任何水分，甚至连脸颊上都露出部分骨珞。

    “啊，真可怜，他的脚被卡在结冰的岩石中了，我可保证他的状态活不过今晚的暴风雪。”少年感叹到。

    “可怜？它可没有生命，可怜的是它生前的样子吧。”我回应道。

    “是啊，不过我认为他还可以行动甚至还可以进食不就说明他还活着嘛，他们只是得了这种病，只可惜跟你的病一样是治不好的。”

    病？不将子弹射入脑袋就不会死，哪怕是将胸腔打破抑或是当场斩断他的四肢也不会有任何表情的他还能算是“活着”吗？

    今晚过后他也只会被冻掉双腿，今后恐怕会永远内停留在那里而已罢了。

    我还是搞不清楚这个少年。不过这对于现在的我也来说也无所谓了。

    是的，我心里想，残酷的是生与死的分离。

    在失去父母的两个孩子如何在贫民区生存？

    没有工作，没有金钱，甚至自己的房屋也很快就被其他新来的盗贼占领。可以赖以生存的便只能依赖废物排泄场。

    在城市中心地带搬运出的废水垃圾都会集中搬运到贫民区的废物排泄场集中销毁，而这里便是更是走投无路的流浪者们的唯一出路。

    “饭点到啦！”排放出口的保安士兵面露讥讽双手隆起向垃圾场下的流浪汉们呼喊。

    流浪者们蜂拥而上，冲进新排放的污水当中争夺贵族们遗留下的食物或是生活用品。

    时不时还能看到两三名流浪者为了一件生活用品或半片面包大打出手的场景，而排泄场上方的保安队士们看的不亦乐乎。

    “你瞧瞧，肖恩，你瞧瞧这些牲畜们的打斗不比斗技场的比赛更有意思嘛。他们一点也不怕被污水中的紫金矿污染呢。”

    “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我可不想跟这些感染者，呼吸同一片空气。”

    “别啊，他们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变成失控者呢，哈哈哈哈，那多有趣。”

    两位保安队士的声音很大但并不能丝毫影响为可能的食物变得疯狂的流浪者们，而我如今也是其中之一了。

    一无所获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年过三十的流浪者们当然要远胜于十五岁不到的我的体能，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一无所获的理由。

    流浪汉们说我和妹妹在这里活不过第二个春天，而就好像应正他们言语一般，那一天终于到了。

    从上城中排放的污水中夹杂着太多紫金矿中的元素，一般人是无法驾驭这种元素的，而这种元素会一直在人体堆积直到一天爆发。尽管人与人之间的身体素质体质有很大不同，但是小孩子的感染速度是要比成年人快上许多的。

    那一天妹妹的头上长出了山羊的犄角。

    那是黑紫色的带有螺旋状纹路的犄角，她的眼眸中也逐渐混杂着与之相同的紫色。

    变异比我想象中更快的开始了。

    “姐姐，我会死吗。”

    “姐姐会救你的，会救你的...”

    她虚弱的询问声中带着哭腔而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肯定着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她不是“幸运”的。

    妹妹由于食用过度受感染的食物高烧死掉了。

    这里并没有上城区中的药物，也没有医院，只要感染就会死这是在贫民区生活的第一项要领。

    我将妹妹安葬在父母的坟边，那天向她告别后趁着夜色赶在那群强盗发现之前将她瘦小的身子埋在父母身边。

    她的身子竟如此轻薄。

    如今的我要去找她了。

    我本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如果没有这个冲动的男孩。

    我清楚的看见他越下城墙奔向那头失控者，他貌似真的想去救那个怪物。

    “停下！”我焦急地呐喊，我只是还是无法接受生命在我身边陨落。

    我也跳下城墙奔向男孩，却见他引诱着失控者脱离岩石。

    他向我挥挥手便跑回我的身边，笑容灿烂的对我说，你终于换了一副表情之前好像个死人。

    我骂他不想活命了？他却笑着回答我：

    “你终于不沉着那一副要死了的脸啦，还挺好看的。”

    然后他便拉着我往回跑。还说愣着干嘛，就不怕被失控者追上啊的话语。

    就算我的眼睛被感染，但这一刻也好像看到了少年眼中的世界。

    而后我放弃去陪妹妹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跟这个性格开朗的男孩子生活，他好像我在上城区时骑士学院的朋友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笑着面对。在他身边就总会充满力量。

    我和他住在一段破烂的城墙里，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棚子这样一来便可以暂时挡住风雪。

    他叫杨光，自己起的名字本身是个孤儿，姓则是借用我的名字。

    他说要做我的哥哥，可是据我所知他可比我小上两岁。

    “可是我的个子比你高半头啊。”他嚣张的说着。

    可是我心里想的则是这小子内心与身高不符啊，可恶我这该死的个子。

    去市场偷食物面包再去城墙上望风，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而我也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试着去接受妹妹死去的事实。

    我一直不像贫民区的孩子们，我学不会他们对于生命的漠视，或者说厌恶。

    一直引用感染污水的我终于也发生了变异，当然对于仅剩三年不到寿命的我算不了什么。可是在我身上慢慢攀藤的鱼鳞，却让杨光格外心疼。

    他的眼神让我感到不适，我知道那是许久不曾见到的眼神，不同于父亲的愤怒或是母亲的懦弱，亦或是妹妹的眼中的恐惧。

    那一刻他确实不像贫民区的孩子，他也确实成为了我的挚友。

    我们都知道感染者在外的处境，被他人嫌弃并受尽排斥，想获得抑制感染速度的药物更是难于登天。

    唯一的好处是，感染者会获得部分骑士们才能拥有的“力量”，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甚至每天夜里都会难以忍受鳞片生长所带来的瘙痒。不过拜它所赐我的速度，五感都有着惊人的成长，被杨光嘲笑说真是像个“失控者”。

    我拒绝着这股力量，我不想变得失去理智或是被人排斥。

    我用厚厚的麻布包裹全身来掩盖住身上的鱼鳞，至少在这个阶段尽可能做到不被他人发现感染者的身份。

    预料之外的变化总是来的这么迅速，偷东西时被一个强壮的流浪者抓住，我拼命撕扯脱离他的掌控而我身上的麻布早已承受不住撕裂开来。

    “是感染者！她是感染者。”人群中某个人在高喊，顿时所有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握手足足错，下意识看向抓住我的流浪者。

    他的眼神从畏惧惊慌瞬间转化为厌恶，反手将我摔倒在地。

    “真是肮脏，赶紧滚蛋。”他恶狠狠的向我低吼。

    自那以后我就忘不了那种视线，眼神。

    杨光很后悔当时没有跟我一起去面对，他抱住我却无能为力。他告诉我说从那以后时长在夜里听到我小声抽泣，于是他做了一个傻瓜决定。而这也导致我们的永别。

    他带我去当初那个被污染的垃圾场，但这我的面吃下整整一块找到的紫金矿石。

    他说他也变成感染者这样的话我就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平凡的普通人吃下一整颗紫金矿石后所付出的代价。

    他迅速的长出鞭子般的尾巴，双臂长出雄鹰般的翎羽，宛如一直活生生的野兽。

    人的存在取决于他的意识，思想与精神。

    在那只怪物的眼中我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属于那个男孩的影子。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也没有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

    他并不是“幸运”的，他直接变成失控者只遵从内心本能的动物，他们的血液冰冷到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他向我袭来。

    这一次我主动抱住他，他却不像当初那样温柔的抱住我，身体还留有温度，可是我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

    我杀了他，明明已经伤痕累累痛的却不是我的身体。

    如果我的心会受伤流血恐怕早就无药可救。

    不知不觉我已经变成了贫民区的我所厌恶的那种人。

    所以残酷的是我，我所厌恶的是独自一人活到今日的我自己。

    上城区-白金酒馆

    “父母都离世了，无法生活所以想要找份工作？我们可不做慈善啊。”酒馆老板拂煦着自己老旧的高筒帽，有些头疼的说。

    女孩身上的那与她年龄不符的破旧大衣早已千疮百孔，至少在雨天里穿着它任由沉重的雨滴滴落在身上绝不舒服。

    “我会学习很快的，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女孩子低着头看着脚尖却好像说的比谁都用尽力气。

    雨声，只有雨声。

    女孩犹豫的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等女孩回过头老板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被录用了，当然今后的薪酬除了你住宿和伙食的那部分其余的都需要你自己争取。”老板伸出手拉住，女孩的胳膊对她说。他挑了挑眉但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你的名字是？”他开口问道。

    “苏语杨，今后请多多指教。”女孩伸出手，苍白的瞳孔映射着老板和蔚蓝的天空。

    也是时候给她换一身衣服了。

    一定得是制服，老板心想。

    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