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人间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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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彼岸之花

    公元2036年8月

    禾禾进入国家森林地质公园工作满一年之后,有一次和同事们在后院吃火锅,一个叫关飞的同事问道:

    “禾老师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呢?留在大城市不好吗?”

    “难道我要告诉大家,我和一众学术大佬吵架,被老板嫌弃的事吗?”禾禾心里正为难,加了一片毛肚放在牛油辣锅里,心里默数八个数就可以吃了。

    “老实说这里穷乡僻壤的,前几年才成了国家公园的试点,可这里的戈壁实在太原生态了,叫公园实在太叛逆了。”关飞是本地人,是护林员兼科考外勤助理。

    坐在一旁的主任是上了年纪的杨老师,就是他把禾禾招了进来。早年间他是南方一个综合性大学的副校长,在水稻生理学方面颇有建树,退休之后为了陪生病的夫人落叶归根才到了这里。十年过去,夫人早已离去,但是他却在这里扎下根来,研究起盐碱地土壤改良。

    杨老师这会儿正满脸慈祥的看着禾禾,因为这个问题,他在面试时也问过。

    二十一世纪的前几十年是一个热闹的时代,生成式AI,深空探索,可控核聚变,抗衰长寿,眼花缭乱又突飞猛进的科技成果让人类拥有前所未有的自信。禾禾很多大学同专业的同学都通过考研转行去了这些领域,只有她和少数一些非主流继续搞了植物学和农业科学的研究。

    如果你跟别人提起你是搞遗传资源保护的话,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我们不都可以通过基因编辑让猛犸象活过来了吗?为什么还需要保护原始资源?想想也对,现在有些精英组织宣传为了保护地球,提出人类应该放弃传统种植业和畜牧业,改吃人造肉和人造牛奶,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吃不饱饭的日子已经在社会共同体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这些探究过去,创造不了显著经济效益,没有想象力的科学领域在普通人眼里没有丝毫价值。尽管如此,还是有那么一小波人,坚持认为这些山泽川流的精魂,才是让世界生机勃勃的根基,值得敬畏与尊重。但是他们跟外界去解释太多的话,就显得跟现实格格不入,索性就不多说。

    见禾禾迟迟没说话,光坐在那里狂炫毛肚。杨老师开口说道:

    “也可能没有原因,只是发现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搞这些科研而已,为了生活而做出的选择。就像我,学校那点退休金不够用,需要额外的收入买原研的靶向药。但之后就真的对这的大山、沙漠戈壁有了感情和兴趣。你不也是?”

    杨老师看着关飞:“要是当初你走出去念了大学,你未必愿意回这里。”

    禾禾很感谢杨老师帮自己解围。但她真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或者别无选择来这的。她之前从未提过这件事,现在似乎可以讲出来了。

    “其实,我想来这是有原因的。我想替姥姥看看姥爷说的蓝色玻璃花还在不在。”

    所有人都向禾禾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姥姥跟着姥爷在这里的地质勘探所工作,但后来姥爷在一次测绘试验中出了事。姥姥一直希望能把姥爷的遗骨接回云南,但是过了十几年,这个单位就被裁撤了,当年的领导们也找不到了,姥姥的心愿一直没有实现。”禾禾望着翻滚的牛油,轻声说。

    “听着好悲伤。”有人说。

    “啊,这个所我听老人们提起过,听说他们一直在找页岩气矿,但后来新能源火起来了,这个单位就被关掉了,当年的矿洞也给回填了。”关飞说。

    “嗯,我姥爷一生都在忙地质学,写过几本书,都是关于通过人造震源进行地球构造解析的,家里有份没完成的书稿,是关于咱们里异常地质活动的理论研究,特别提到一个山洞,他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奇特的植物群落。姥爷不懂植物学,一直说想让他大学同学过来看看,其中有一种花瓣像蓝色水晶玻璃一样通体透明的花,姥姥惦记了一辈子但一直都没有机会看到,我本身也是对这些植物挺感兴趣的。”

    “地质学,地震学,勘探学这会更冷门儿了,自从世纪初那次大规模地震之后,地球好像休眠了一样,特别消停。”一个同事说:“我有个同学在地质大学,毕业去了西南勘探局,上个月跟他聊天,说已经好多年没有项目经费下来了,他准备跳槽去搞火星移民的外企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我大概知道当年勘探所的位置,离这还有些距离,那边也划成试点公园保护区,其实就是无人区。回头让所里批个条子,可以开车过去看看。”关飞冲杨老师眨了两下眼睛。

    杨老师点了点头,眼神里飘过一缕复杂的神情。

    关飞是个靠谱的小伙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拿着盖了章的批准申请来找禾禾。

    “我看了下时间,咱们开车过去得3-4个小时,今天先踩个点,回头找山洞,还得找个详细点的地图才行,咱这边的国家单位,哪怕是个加油站,导航上都不可能有。”

    禾禾愉快的答应了。

    车很快就开出了他们研究所所在的河谷绿洲。

    滚滚黄沙之下无尽的戈壁滩才是这里的真正风景,公路两旁高大的胡杨树在阳光的炙烤下,竟泛着银色的光。天尽头与沙连成一片,能看到有很多废弃的机井,一路走来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还有不少已经斑驳破碎的电子显示屏,很有赛博朋克风。

    “很多年前,这也是有名的石油小镇,不过可控核聚变商业化之后,化石能源就不值钱了,这里也就落寞了。”关飞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摆弄着收音机:“这边电台都黄了,服了。”

    禾禾看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荒凉,心里想,她这些年翻遍了文献,也没能找到蓝色水晶花的记载,直到研究生二年级那年,在当年的作物种质资源学年会上,偶然发现北方研究所的poster墙报上有一张很模糊的照片,据作者说这类花极个别出现在西北煤矿或天然气的矿洞里,他们也没有机会采集到活体标本,但还有一个传闻就是但凡这种花闪出蓝色荧光,就会莫名发生地质灾害。

    所以它有个不太吉利的名字,叫彼岸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