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里是阿卡姆-威金斯，位于英国南海岸，辖区南临英吉利海峡，东北临威伦，其它几个方向靠着普罗维登斯，格里，印斯茅斯。与不列颠群岛大部分地上灰蒙蒙的色调相比，阳光似乎更偏爱这个地方，于是这里便常有令其他地区妒忌的晴天和丰收。这里有最精明的领主，最神圣的教堂，最虔诚的信徒，最好的田地。这里看上去前途无量。一百年前，维京人带着萨迦传说来到了这里，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遗产——黄金与白银，血与酒，以及吟游诗人的新诗歌；七年前，这里和威伦打了一仗，虽然败了，在政治上却获益巨大。在几年后，理查王和他的十字军经过这里的时候，或许会称赞它的美丽；三百年后，它将会抵抗文艺复兴浊气或清流直到最后一刻；而当七百年后，工业革命的风吹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大概已经是一个大都市了，比伦敦还大……

    收回历史与未来之眼，眼下，阿卡姆的埃里克·史密斯正在自家锻造行门前喝着粥一样稠的啤酒，与他的朋友大声闲聊。清晨的风伴着人类的臭气吹过小镇的每个角落，止于每家还关着的窗前。阳光很好，不过此时埃里克恐怕很难欣赏。最近发生了一些令人烦心的事情。

    “……最近领主向我订了一大批长矛和箭头，威伦人不会又要打过来了吧？”铁匠忧心忡忡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威伦和我们唯一的冲突就是西山，而秃树山之战以后，阿卡姆和威伦签的协议已经把西山割给他们了。所以威伦那边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开战；阿卡姆在那次战斗中元气大伤，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开战。”另一个人说。

    他又一摇头，补充了一句：“要打也不会是和威伦打。”

    “那可能和谁打？西山那帮民兵？”

    “倒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总不可能是普罗维登斯吧？”

    “不可能。”

    “那为什么要订这么一大批兵器？他们发给我的定金有，天啊，足足三镑！我去年一整年都没赚到这么多钱！”

    “一个月后，你就会在这里哭着告诉我你的炉子爆炸了，然后就有几十个先令会被拿来修炉子，和交延期赔偿。”

    “你总是这么扫兴吗？”铁匠生气地喝了一大口酒。

    另一个人喃喃道：“你不能总是逃避……”然后哼起了歌，旋律戏谑地扭曲。

    “还有，德拉科，”铁匠说，“你一定要听听！昨晚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这个叫德拉科的人戴的帽子插了一根羽毛，手上抓着一把琴，一看就是吟游诗人。他露出了吟游诗人特有的轻蔑神色，用吟游诗人特有的修辞废话对他的朋友进行了一顿嘲讽：

    “狼人？幽灵？想是井中女鬼钻出，入汝床榻也！否？该月汝已四五次讲类事，却是鬼扯！今又有新，速讲来我听，吾欲新故事编。”

    “你这肮脏的……”

    “行了，你快讲。”

    埃里克喉咙一鼓，咽了一口酒，便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昨晚是月圆之夜，所以半夜我带着妻子和孩子们去芒得山采药，准备今天卖了。我们顺着点心小径往下走。我看见远处的密林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担心里面有狼人或者恶鬼，可我知道——

    “‘主会保佑我’，我猜到了吧？要我说，你纯粹是自己吓自己。第一，没有人见过狼人和恶鬼；第二，什么密林，那片林子里根本就没几棵树！”

    “闭嘴。”

    我看见了满天闪烁的星星，它们的颜色很奇怪，有红有绿有蓝，很亮。这是第一件怪事。我起了回去的念头，但是因为最近实在缺钱——我是指，呃，零钱，嘿，别这么瞪着我，我总不至于拿一整个先令去买大头菜吧，而且最近的银行可在威伦。总之我们只好往下走。

    在点心小径尽头，我们找到了几丛莳萝，小葛洛丽塔问我这些是不是花的手。她真可爱，不是吗？我们摘莳萝的时候出了一些状况。

    小奥斯本最先发现了危险。当时他正不停地把手中的菜篮抛来抛去——他一刻也不消停，如果没有格蕾丝，他早就跑进树林里了。突然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手指着什么东西。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天啊！

    一块闪着三种颜色的石头砸下来，正对着我们。我们吓得扔下篮子，拽起小奥斯本，没命地往回跑，幸好我们跑得快，否则我们都已经死了，格蕾丝摔断了他的右腿，现在还躺在床上。

    最后一件事是，快到家时，小葛洛丽塔忽然蹲下来不走了。她说，有什么东西在芒德山上。它长着巨大的眼睛，正挥着触手。她还说，它的体型比一头大象还大，眼睛在发光；脑袋一会儿变得比床还大，一会儿变得比人头还小。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山丘，梦呓一般说完了他眼中的怪物。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在发光，是——黑色的光。她的眼睛在地上照出了一个清晰的影子，而那个影子，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我打的第一把剑。绝对不会错，我永远不会忘记它如何扭曲：刀刃像鬼魅一样弯弯折折，刃面像凝血一样厚薄不均。我颤抖着走向那个影子，却被它绊倒了，腿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几滴瘀血滴在地上；然而我用手一摸，什么东西也没有……

    “有趣……”

    “唉，在这之后葛洛莉塔就昏过去了，现在都还没醒来……余下的晚上，噩梦好像缠上了我们。我准备今天抽时间去找神父。领主没给我多少时间，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以最好的状态工作。”

    “别，难道你想被当做……吗？”

    埃里克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