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天边一轮满月高挂，千门万户一家老小坐在院中赏月，团团圆圆，祈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陆府却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在后院陆云朗房里。

    陆云朗躺在榻上，霍老先生将他衣服撕破，众人这才看清，有一枚暗器已经命中要害，此刻便钉在他心脏上。

    霍老先生朝裴熙宁和陆薇薇摇摇头。

    “若是不拔还能活个半柱香，若是拔了，便会立时毙命……请诸位节哀，尽早准备后事吧。”

    眼下已是无药可医，霍老先生收拾了东西离去。

    陆薇薇挣扎着想起身过来看，被沈杰扶住，她已经将事情经过尽数说给裴熙宁听。

    裴熙宁也没想到，陆云朗这等人竟然会为女儿拼命。

    人已大限将至，她想了想，朝两个女使吩咐：“锦屏，快去宫里请麟儿回来！洛儿，去把四姑娘抱来。”

    “是！”

    裴熙宁想着，便叫他临死前最后看看儿女们，也不枉他救下薇儿性命。

    陆云朗似是有所感应，慢慢睁开眼睛，一见是裴熙宁在旁边，顿时高兴得眼眶发红。

    “宁儿！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就要从榻上起身去抓她的衣袖，可方一动弹胸口便传来剧痛！

    陆云朗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又躺了回去。

    多年来行军打仗，什么样的伤没见过？

    他躺在那儿。脑子里一阵空白。

    胸口伤，伤及要害，入内三寸，估摸着还能活半刻钟。

    他这就要死了吗？

    在战场上，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会是什么死法，最多的便是和父亲一样战死，也算给祖宗添光。

    可现在，他竟是被一伙刺客偷袭，命中要害而亡。

    想想死的有些憋屈，但又一想是为着自己女儿，便顿时觉得什么都值了！

    许是见得多了，轮到自己也没觉得有多怕，还想着，好在还有半刻钟，总比没有强，他还能再看看自己在意的人。

    临死前看看，便算赚了！

    陆云朗侧过头往外面看，沈杰扶着陆薇薇朝他走来，见着女儿没事，他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薇儿，周太师一次不成，日后定然是不会放过你，你在朝堂上万事小心！”

    交代这一句，他想起当初给她下毒，懊悔万分。

    “是我对不起你！当初鬼迷心窍，竟然干出那等畜生不如的事，你能不能原谅爹爹？”

    陆薇薇知道他要死了，为了了他一桩心事，还是稍微点了点头。

    “……你……你疼不疼？”

    孩子一句关心，陆云朗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奔涌而上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可他硬生生憋住了没流下来。

    打从陆薇薇小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就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父亲，怎么能在女儿面前掉眼泪呢？死也不能！

    他笑着道，

    “不疼，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他瞅瞅旁边的沈杰，笑着的脸上忽然变得严肃。

    “臭小子，以前是我看不起人，其实你也是个有些本事的，将来好好干，一定有出人头地的那天，你……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好她？”

    沈杰郑重点头。

    “您放心，我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好，好！我便将女儿托付给你！”

    陆薇薇只是难过，没将此话往细处想，沈杰却凝眸看着陆云朗，二人都知道此话含量和意义，临终托付，他是认可了他这个女婿！

    门口，洛儿怀里抱着陆玄玄，一路上早就把陆云朗的事嘀嘀咕咕全说了，陆玄玄心里感叹，没想到他为了救大姐姐，连命都能豁出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但凡对娘几个好点，母亲都不会拼了一切要和离，一家人也能过的圆满。

    陆玄玄推开洛儿，小跑着到了陆云朗床榻边。

    陆云朗却将手抽了回去。

    “玄儿，你不用救我，我过去做那些错事，早就将祖宗颜面丢尽，你祖母也因此去世，若不是心里还放心不下你们，我早已不想活了，你的力量该用在更大的事上。”

    原来，他是以为陆玄玄要救他一命。

    只是裴熙宁和陆薇薇全都愣住了。

    他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来他不声不响，连陆玄玄是神仙转世都知道，以前裴熙宁怕他能听见陆玄玄的心声，从未让他抱过孩子，就怕他知晓了会利用女儿做些事出来。

    陆云朗握住陆玄玄的小手，眼神充满慈爱。

    “玄儿，你日后行事需得谨慎，交朋友也要多看人品，你和哥哥姐姐不同，我最放心不下你。”

    陆玄玄头一次从他这听到关心的话，“我知道了。”

    “嗯。”

    陆云朗艰难抬起胳膊，摸了摸她的脑袋。

    “玄玄真乖。”

    他眼神往后看，却始终不见陆应麟的身影，想起今日宫宴，儿子可能还在应酬，这最后一面……怕是见不到了。

    心中有遗憾，可也没办法。

    陆云朗朝裴熙宁看去，“我有话，想单独同你们母亲说。”

    陆薇薇和陆玄玄与他告别，裴熙宁到他床前，屋内只剩二人。

    陆云朗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自知已是弥留之际。

    “宁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好好珍惜你，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觉得做的最对的事就是救了薇儿！你说我是不是配做她父亲了？”

    “以后三个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我知道你辛苦，以后你……你要是真跟了贺暄，那就同他好好过日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我烧香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伸手摸上裴熙宁脸颊，眼前已有些模糊，仿佛又回到新婚夜的时候，烛火通明，红盖头下的美人令他痴迷。

    “你一点都没变。”

    “若有来生……”

    他话未说完，手便滑落下去。

    裴熙宁眼眶湿润。

    与他纠缠一世，却在万家团圆的日子，终是彻底散了。

    陆云朗还未闭上的双眸似乎充满着期冀，嘴巴微微张着，嘴角带笑——

    若有来生，我只想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不上战场，不让你每日提心吊胆，为我备着棺材，时刻准备着当个寡妇。

    若有来生，我不纳妾，一辈子只宠爱你一个，在母亲面前替你说好话，在你家人面前给足面子，让你两边都过得好。

    若有来生，我想做个称职的好父亲，同你一起教养孩子们，每一年的中秋节，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赏月。

    ……

    门口帘子一挑，锦屏慌慌张张地进来，她从来无论发生何事都是淡定自若，却也难以掩藏此刻的慌乱。

    “大娘子不好了！公子冒犯公主殿下，被皇后下狱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