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些与鬼有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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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任务(下)

    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经理急匆匆地走进来,向我解释说,老板现在知道了他今天给我端了不新鲜的菜,所以要他送我一点小点心作为赔礼。因为是新品所以希望我能品尝一下,然后当面给他们一点建议。我说我已经吃饱了,就不用麻烦你们了,早上的事情我不在意。

    经理明显有些慌乱,端着点心的手撤回去又伸出来。“试试吧,尝尝就行,特意做了您喜欢的蓝莓味。”

    “……”我转过头面向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记得只有刚才,我和那位记录员小姑娘吃饭的时候,我提起过我喜欢蓝莓味,偶尔会吃吃点心,但那是我瞎编的,我从来都不喜欢甜食。如果是他们对我早有调查,根本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只能是刚才的对话被监听了。

    虽然我早知道这里有窃听器,但是他已经这样说了,这样的破绽我如果不做出反应,可能会被那些监视者们怀疑,这不利于我获取更多信息。

    经理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边向后退一边连连道歉,手里还端着那几块点心。我借着怒气一步步靠近他,一把把盘子打翻在地上。经理没有盯着我的脸,也不怎么躲避我的视线,而是偷瞄了好几眼掉在地上的点心。

    果然是点心有问题。他是故意露出的破绽,让我质问他,然后借此机会随便制造一点意外,让我不用吃那几块点心,也给自己一个不那么严重的台阶下。再想想早上他给我送饭时的行为,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吃那加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蔬菜,老板怪罪下来,要他弥补。这点心里大概也加了某种东西吧。难怪住这么久了他们老板还不愿意见我,看来是要先等我中计。

    那就假戏真做吧,怒都怒了,不套出点信息就浪费我们的默契了。“哈哈哈,所以,你们在房间里装了窃听器?”我被气笑了,一边走近他,同时狠狠瞪着他。

    经理慌乱地摇头,两只手向前摊开想安抚我的情绪,“您先别生气,我们真的没有……”

    “嗯~好,那在她身上?”我指着呆立在旁边已经吓傻的记录员,对着经理步步紧逼,经理黝黑的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低头不敢看我,嘴角抽了一下。

    “哈?难道还能是窃听装置装在你身体里面不成?”我猛地收起笑容,贴近他的脸,给他的是一个威胁的眼神。经理突然脸色苍白,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他眼睛瞪大却没有看着我,努力地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手颤抖地摸向腰部,但是又立马忍住,把手垂了下去。

    我恢复温和的笑容,笑着对他说“哈哈哈有个电影里面就是这么演的,可太扯了,看得出来你也这么觉得。”

    看来我听说的传闻是真的。迎接我进来的人、这位经理、记录员,不论他们隐瞒着什么样的想法,我读懂了他们眼神里的恐惧和绝望,眼神不会说谎。

    我对吓傻在旁边的记录员笑笑:“是你告诉他们我的喜好的吧,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实在不饿,不喜欢被逼着吃东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走过去扶着经理站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的土。一只手按上门把手,“话说会议安排在什么时候?我也该去和你们老板谈谈正事了吧。”经理回过神,想去抓我按在门把手上的手,但是晚了,我已经把门拉开了。门口停着一辆餐车,上面放的不是盘子和菜肴,而是各种型号的刀具,斧头,锥子,手锯。

    经理呆在原地,眼神里满是绝望。

    走廊上很是热闹,穿着宾馆的工作服的人来来往往,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没有看我一眼。倒是有个高个子男人看起来早就守在门对面的远处。我注意到,他本来应该是靠着墙壁站着,我开门的一瞬间他有一个重心前移的动作,但犹豫了一下,就又靠在墙上了,扭过头去开始假装没有看见我。他裤子口袋的形状不对,或许藏着什么尖锐的东西?他应该是老板留的后手吧,如果我识破点心的计谋强行从这里逃出去,他也许会在走廊里把我解决掉。

    我还在那看着,隔壁房间里突然涌出来一群人,他们匆匆忙忙把盛满了刀具的餐车推走了,紧接着,一个年轻小伙从隔壁房间里跑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到我的门边,整个人扒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他的眼睛混浊,好像看不见东西,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语速很快,神情慌乱,但我什么都听不懂。他没有得到回应,混乱的语句逐渐变成声嘶力竭的叫喊,顾不及扶着门框保持平衡了,两只手都举起来给我比划着什么,脸几乎贴到了我眼前。混浊的眼珠抖动着,看起来神志好像是清醒的,我隐约看到,他耳根后面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远处的高个子男人已经望着这边看了好久,见那人疯子一样快要扑到我身上,就走上来,从后面扯着疯子的领子把他拖远,交给另一个人,我只听见狂乱的声音远去,然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高个子男人走进门,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身高应该有一米九以上。他理着平头,两鬓斑白,四五十岁的样子,脸上遍布新旧不一的疤痕。他穿着布料洗到褪色的红白格子衬衫,衬衫遮盖不住他身上结实的肌肉轮廓。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示意我去客厅。旁边的经理和记录员表情复杂,好像很害怕,没有跟着我一块去客厅,而是留在了隔断后面。

    我和高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我先一步坐了下来,笑着看着他,让他也一起坐。“我觉得还不急,咱们不如先谈谈?”他看着我,没有表情,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我侧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尴尬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客厅。连隔断上随着鱼群变换闪烁的光斑都静止了。我回头发现,水池里徘徊的鱼群都不见了,是游去哪里了?到投喂时间了?

    “……我有个提议。”我先开口了。“我也许可以帮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的话。”

    高个男人歪过头看着我,眼神里面好像闪过一丝光。然后又立马恢复了之前的表情,“开这种玩笑的人,活不久。”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不是玩笑,你刚才在门外犹豫那么久,你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视线移向别处,犹豫半晌,站了起来,走到客厅中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小刀,自己拿着一把,另一把向我这边递过来。“我不信,但看在你还有胆子跟我谈判的份上,我给你机会反抗。”

    我走过去接过刀,刀刃很小但很尖锐,是那种常见的手术刀。我抬起头看他,他整整比我高了一个头,比我壮实一圈。

    “用这个杀人,得割颈动脉,懂吗?”他几乎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教我怎么在他手里多挣扎一会儿。

    “你数三二一。”我认真地说,低头攥紧手里的刀,没有去看他得意的表情。

    “三,二,一……”

    我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他的手还没抬到我肩膀一般高。“太慢了,”我踮起脚尖凑近他表情扭曲的脸,微笑着说:“你杀不死我。”

    说完,我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刀,仰着头饶有趣味地看他的反应。他低着头,面色阴沉,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他嘴角上扬,眼神中猛然出现一股杀气,刚才顿在半空中的握着刀的手,猛地用力,把刀尖扎向我的脖子。

    我能感觉到脖子上刀尖冰凉的触感,他的手停住了,略微有点颤抖,刀尖已经没入皮肤,跟着他手的抖动给我带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痛。我没有动,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对他说:“我真心希望。”

    他上扬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放了下来。他把刀尖移开,好像有些颓丧地往后仰,顺手把自己手里的刀塞到我手里。“相信你就行了是吧?”他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一种期盼。

    我点点头。

    我带着他绕过隔断走进门廊,门口等着的两位已经看呆了。我把手里的两把刀交给记录员让他们拿好,尽可能温和地对他们说:“麻烦你们带我去找下你们老板吧,我有个双赢的提议,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我也想带着他们从这里逃出去,谁不想活命呢。但这里戒备森严,建筑群外面沙漠环绕。依靠恶劣环境把这里与世隔绝,是这个囚笼设计最精妙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资源,人类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自然对抗。要想出去是肯定不能用逃的了,那就让这里唯一有这个人力和物力的公司派人护送出去。

    我想送出去的这三个人,以他们现在的工作内容和状态来看,他们对公司内部的秘密知之甚少,他们的岗位随时可以由别人替代。而他们又被卷进与我有关的事件,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但他们又或多或少地保留着一点良知,在那样的环境下还在苦苦挣扎,我虽有任务在身,但只要不影响任务的完成,我顺手帮帮他们也无伤大雅。

    至于我自己的命运,其实我并不在意。我的任务达成只是迟早的事,不管是被喂给玻璃幕墙后面游走的食人鱼群,还是像那个年轻小伙一样被他们作为实验品,囚禁逼供也罢,结局殊途同归。

    他们是用之即弃的小卒。很遗憾,我也是。

    护送我过来的人,他们把我送到门口就离开了。看得出来他们不打算接我回去,或者说他们知道我不会有那个需求。从那时候我就基本猜出来一切了,从我跨进这里起,对外界来说我就已经不是个活人。

    虽然我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的上级不是那么说的,但是上级的上级——“那位”,怎么可能让我这样一个知道许多情报的工作人员,单枪匹马落入虎口。只有一种可能,我所知道的情报都是上级想让我知道的,而并非是真实的。

    我们上面的“那位”交给我的任务,应该就是落到对方手里,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逼我说出些东西。而我所知道的东西,不论我说与不说,都能起到它应该有的作用:

    说出来,是早已设计好的假消息,足够混淆视听,将这场信息战搅成浑水,把他们的反制计划引向错误的方向;

    若不说出来,我来到这里的动机就会成为他们调查的唯一线索,而这个动机大概也是早就设计好的假消息了,我赌他们不会觉得,我在为了一个谎言卖命。

    而在这之后,我猜他们不会留我活口。但我这枚棋子最大的作用,在被抛弃后才能真正体现出来。我有早已包装设计好的身份,只要到了时间,一经公布就足以引来足够的关注度,我的死将是我方未来借官方施压,派人进驻这里调查的理由,进而成为找出这个公司秘密实验的重要线索的突破口。

    我的任务大概就是如此,难怪他们派的是我。就算我知道自己的结局,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以我的性格,我大概率会继续执行下去。会如此利用我,我的上级倒是很了解我。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这个计划能不能进行到派人调查的程度,我其实无法肯定。有那么一点概率,事情会比我想的结束得更早。因为在有些时候,若是以调查线索证明一个事实为目的,那派遣活人确实比死人更灵活、更有优势;而要搅动舆论的漩涡致某人或者某组织于死地,一个有身份的死人要比活人好用得多。

    我看不透更多,但“那位”下的,一定是一盘大棋。这也与我无关,作为他手中的棋子,我无力影响更多。

    那么,接下来,事情都会如“那位”所愿。

    “我全都坦白,我们上面“那位”让我借着这个项目的合作会议的名义过来,其实是想让我调查贵公司秘密实验的线索,但是看样子,就算我把消息传回去了,他们也根本就没想着让我活着回去,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吧,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所以,老子不干了。”

    “我猜,您已经特意为我安排了不少特殊项目了吧。但是老实说,第一天早上我就发现了,您手下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姑娘可不适合派来监视重要对象啊。您应该已经观察那三位员工很久了吧,我替你跟他们聊了聊,那位小姑娘说这样的工作她很不适应,她已经在计划离职了。而另外两位,在监控里您也看到了,他们对我下不了手,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我认为,对于您的利益而言,这样的员工留着也不长久,久了也易生事端。”

    “所以我有个提议,我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关于我们组织的所有秘密交给贵公司,知无不答,我就在这里,我不会逃,也逃不出去,所有的情报您可以随时验证真假,主动权均在您手里。而作为交换条件,我想请您送这三个人出沙漠。”

    “对于贵公司的利益而言,与其费力处理他们‘失踪’后引来的种种麻烦,不如放他们回去,以他们所知道的东西,不必担心会对公司产生影响,以他们的胆量,也不敢跟您对着干;而对于我的私心而言,他们确确实实为我考虑过,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所以送他们出去,这是我个人的要求。”

    “交易条件就是这些,您觉得如何?只是换个方式处理三个办事不力的员工,我就给您您想要的东西,一举两得,岂不快哉?您当然也可以拒绝我的提议,现在就杀了我,也可以随便处理掉他们。但是某些情报的价值应该不值得您这么做吧,这样的交换您不会吃亏。您基本没有什么损失,而我也还了个人情,这难道还不双赢?”

    “哦对了,记得放走他们之前,把他们肚子里的装置取出来,最好确保他们至少能继续活个十几年,等到伤口完全长好,植入过装置的痕迹会完全消失,这些不用我说您肯定清楚。您也不想让你们人体实验的证据被扒出来,然后挂在新闻首页吧?当然我也不想,如果协议达成,我能帮您挂上去一些关于我们公司的更有意思的东西。”

    “当然,为了让我们的交易公平,只有让我看到我提出的条件达成,我才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东西;如果您在意情报的真实性,我可以用我的命担保。”

    “如果情报不真,我任你们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