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蒲嫩大人，您......您老悠着点。”丛莱故意把语调变得有些颤抖。

    只见偌大的箭术练习场上，丛莱站在本应该是靶子的地方上，头上顶着一颗水果。

    而五虎将之一的蒲嫩正拉着劲弓，上下左右摇晃着，迟迟不肯射出那支箭矢。

    “谢特！听说这蒲嫩是蒲嫚粒的胞姐，蒲嫚粒该不会给她吹了什么耳边风，要整治我吧？”

    丛莱暗自腹诽道，随时准备好闪躲那不靠谱的箭法。

    布璐远远地躲在一旁的沙地上。

    它挖了一个坑，跳了进去，并不断探头探脑，战略窥视，似是生怕被误伤到。

    “师父，您为何迟迟不肯射箭？”蒲嫩身旁的箭术弟子——二小姐栗姿·卡凯姿疑惑地发问。

    “我正在酝酿，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感。”成熟而冷静的蒲嫩悉心教导着，片刻之后喝道，“看好了！”

    “啵~”

    裹挟着罡劲扶持之力的无羽箭破水而去，穿出重重环形波浪。

    丛莱瞳孔一缩，念头急转，几乎是瞬间计算出了箭矢的轨迹——

    不用躲！

    “砰！”箭矢穿过水果，又洞穿了靶子，朝后方摧枯拉朽掠过不知多少个百步。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是，那颗水果仍然歪歪斜斜地立在丛莱的头顶上。

    此时丛莱呆呆地束手竦立，就像吓傻了一样。

    蒲嫩几乎看也不看一眼，转头对栗姿道：“你来，我只给你一箭的机会，你的箭必须穿过我刚才射出的空洞。”

    “好！”栗姿兴致高昂地接过劲弓，几乎是即刻就朝丛莱瞄准而来，却中途被一只手阻止，她不解地问，“师父？你不是让我射箭吗？”

    “我觉得我需要补充一个问题。”蒲嫩半严肃半闲聊地考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这样做吗？”

    栗姿怔住，脑筋转了一下，煞是笃定地回答：“体会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感！”

    她两眼亮如火炬，等待师父的表扬。

    出乎意料的是，蒲嫩摇了摇头，继而肃然道：“这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归根究底，是让你形成一种珍惜每一次射箭的习惯。”

    “习惯？”

    “一种攸关生死的习惯，因为在危急时刻，关键的一箭，能决定生死，也能暴露自己，没有反悔之路！如何能有手抖和轻佻的余地？”

    栗姿似懂非懂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朝丛莱拉弓。

    蒲嫩的一番话如魔咒一般在她脑海循环，她颤抖着手，瞄准了丛莱的头顶。

    视野中，丛莱那张脸渐渐熟悉。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她没有在上面看到一丝恐惧，反而有种看透生死的麻木。

    她的心一颤，箭矢差点脱手。

    一旁的从者邦妮鼓励道：“小姐，您考虑好了，就射吧，但求问心无愧！”

    许久之后......

    “不行，我做不到。”栗姿颓然放下弓箭，她埋怨道，“师父，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来训练我？”

    “你平时口口声声地说他不过是一个贱民，张口闭口就要他狗命，如今给你一个机会，何来残忍之说？”

    栗姿支支吾吾：“我......”

    邦妮眼睛转了转，帮腔道：“凡事都讲究孰能生巧嘛，蒲嫩大人不如让二小姐先习惯习惯这种感觉如何？”

    “行吧，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体会体会。”蒲嫩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看着主仆离去的背影，蒲嫩若有所思。

    “你还站在那里干嘛？”蒲嫩朝丛莱叱喊。

    “哦，哦。”丛莱从恍惚中醒来，连忙告辞，转过身，他和布璐都是松了一口气。

    蒲嫩眯着眼睛，悄悄张弓搭箭，瞄准了丛莱的后心。

    丛莱魔念有感，几乎要下意识地僵立原地。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又闪过一个念头。

    那就是对方只是要试探自己，并非真的要自己的命。

    于是丛莱化停顿为大跨步，大摇大摆地朝练习场外行去。

    在蒲嫩眼中，丛莱只是从小步换成了大步，在她张弓之后未见明显的停顿。

    “错觉？”蒲嫩认为自己第六感一向很准，特别是结合洞察之后。

    但这次，仿佛真的就只是错觉......

    画面一转。

    丛莱被叫去了药房，路过诊疗厅的时候，撞见两个满身是伤的大汉正在坐在椅子上包扎。

    “杰洛特大叔，罗门坡大叔？”他挠了挠头，“你们又打架了？”

    这两位简直就是五虎将里的奇葩，天天切磋斗殴，打出内伤属于家常便饭的事情，要不是卡凯姿家是开医馆的，不然真的承担不了两位将臣的医药费。

    至于两者斗殴的原因，也并非有仇。

    而是一个意志消沉，另一个想把他打醒。

    杰洛特属于儒雅的老男人，沉默寡言，自从丧妻之后整个人就像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罗门坡则满脸络腮胡，性格也豪爽粗犷，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以及和挚友打架。

    在丛莱看来，他属实和酿酒世家罗蒂肯是绝配，应该到那边去。

    这两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老好人，但起码道德基准属于偏上的那种，丛莱并不厌恶。

    “哈哈哈哈，丛莱小子，真是好久不见啊，总算让我逮到你了，你酒量贼好的哩，来陪我喝酒！”

    罗门坡笑得跟海贼王里的白胡子似的，朝丛莱大大咧咧地招手，“你讲的那什么刮骨疗毒的故事，现在放在我身上简直是十分应景啊。”

    丛莱委婉地推拒：“大叔，有空，有空再说，药房有人找我。”

    “哦~”罗门坡颇有点失望，将旁边的大碗宽酒一饮而尽，“那你去吧。”

    杰洛特只是扫了丛莱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又继续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中。

    丛莱轻轻推开房门，里面议论声顿时安静。

    “你们看着我干嘛？妥忒丝二席呢？”他发觉目光聚焦在了自己身上，而后纷纷地又移开。

    小护士翎音的大眼睛与他对视一瞬间，立马避开，四处乱转。

    丛莱直接把她拉扯到一边，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议论我？”

    “没......没有啊。”翎音磕巴地答道，一脸心虚，转眼看到布璐的小脑袋，她的眼睛忽亮，“小布璐，到我怀里来~”

    “啾~”布璐打招呼，抬头看主人。

    “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会乱看，尾鳍会抖来抖去。”丛莱却逼视翎音的眼睛。

    “有那么明显吗？”翎音感觉又生气，又气馁，“也没什么，就是给大家讲讲昨天米兰谋害你不成，装作见义勇为的糗事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我昨天跟米勒大人说的是，她跳进池里去，是为救我啊。”丛莱惊了。

    “我还不了解米兰大姐头的阴险吗？”翎音白了一眼，一把将布璐抢过来。

    摸了没几秒，她忽然感觉背后发寒。

    “翎音......听说你到处传播我害人的事情？”

    “哇啊——”翎音吓得把布璐丢上了天花板，“脑壳疼，米兰姐别碾我太阳穴！”

    米兰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把来不及逃跑的翎音一下给逮住，双拳夹住她的脑袋旋转狂碾。

    丛莱哭笑不得地摇头，接下掉落的布璐，转身折入一道短廊。

    走了几步，又来到一扇门前，他抬头看清楚门牌后，才扣响这道房门。

    “扣扣。”

    “进来。”里面沉默一晌后传出了清脆的嗓音。

    “你找我？”

    懒散地躺靠在桌后的艾涤丝立马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语气？”

    丛莱很无语对方的官僚架势，无奈改口：“好吧，艾涤丝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艾涤丝这条鱼，跟他也算是老冤家了。

    从丛莱3岁海马体成熟，开始记事的时候起，艾涤丝就早早地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那时候的丛莱就像是九尾之乱后被唾弃的鸣人，每条鱼都避而远之，惨到连坐秋千都得被拍下去的那种。

    尽是歧视与恶意的世界里，唯独艾涤丝表达出罕见的几分善意，就像一盏聚光灯照落下来，给了他一丝光明。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是一条好鱼。

    当然，这种好不是明面上的好，而是暗地里的好。

    比如偶尔给一些糖果，在他受挫后，小小地安慰一波他幼小的心灵等等。

    最为印象深刻的，是某一次被蔡拓家的小初生污蔑他偷看母鱼洗澡，导致他被众多小初生围堵在了角落，恐吓要挖掉他的眼睛的时候。

    艾涤丝及时出现，呵退了来势汹汹的少年们，让丛莱免遭蹂躏。

    然而这一切，在某个时刻就发生了剧变。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丛莱装嫩的行为，或者是判断他到了某个早熟的年龄段。

    于是整个人开始变得态度大变，一改之前友善的态度，开始了带头发起了一系列对丛莱的迫害行为。

    所谓的“小可爱”称呼，最早便出于此恶劣女人之口。

    她也是迫害小可爱联盟最初的元老——

    当然，这个联盟是丛莱自己构想的。

    目的就是将一切对他居心不良的人鱼，都划归到这个敌对列表内，根据危害度进行区别警惕。

    偌不是丛莱两世为人，或许真的会被这些吃饱了撑的神经病给搞得精神错乱、黑化、爆种，进而走上报复世界的黑路。

    “坐。”

    “不敢。”

    “你没听到我的说的话吗？”艾涤丝提高了音量。

    丛莱连忙正襟危坐——好男不敢女斗。

    “把右手向上，放在桌子上。”

    “哦。”丛莱继续照做，就看到她将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然后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外来的能量窜入了自己的经脉中。

    “奇怪......”艾涤丝低蹙眉头，忽而抬头望他，让他内心不禁一紧，“你今天早上是吃了药的吧？”

    “是。”

    “那为何你心脉稳定，肝脏之气清净无浑的样子？”

    “额，兴许是我身体比较好吧？我一天能吃下八碗饭！”

    艾涤丝收回手，也没有多想，道：“你可以走了。”

    这么简单？

    丛莱这就有些不解了：“什么意思？”

    “受人所托罢了。”

    丛莱只是略微的思考，就猜到了一个大概的答案：“是妥忒丝二席。”

    犹记得人鱼王的残念曾说，妥忒丝是他母亲弥留之际的托孤御医。

    艾涤丝不置可否地把尾巴搭在桌子上，答非所问地说：“你该出去了，我猜苕碧就在附近。”

    “你不早说。”丛莱连忙打开门谈了一下头，转头道，“没事我就走了。”

    “等下。”艾涤丝起身，摸着下巴，“最近我在研究一个课题，既然你的毒害代谢能力那么强，或许可以帮到我。”

    丛莱面色一肃，道：“试毒什么的，那还是算了吧。”

    “好，我先筹备一下前期所需，到时候叫你。”

    丛莱：“......”

    混蛋，你有在听我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