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凤忍不住惊讶：“残魂吗？！”

    玉雨双眸幽光点点，“更准确的来说，是残念，这场干旱是我早已预见的，一直在等待有缘人来终结。”

    漓凤一怔，看向玉雨，“早已预见？”

    “我精通卜算，可与神通。你知道吗？相思的父亲从踏上这片土地，就知道这是神弃之地，曾劝我一起离开。”

    隐隐的水汽浮动，长衣当风，漓凤眼底涌上一阵不解，“那你为什么还留下来。”

    玉雨的清冷的声线化在位微凉的夜幕，“故土难离，乡情难断。”

    惨痛的一幕还未完全从漓凤的心底退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如此待你，不恨他们吗？”

    “不恨，但凡人力可以左右，谁会愿意跪下来祈求那看不见的神？”玉雨垂下目光，微微停顿片刻，然后悠悠长叹，“躲过了水灾，还是躲不过旱灾，在轮回中，人的灾难何其繁多，何其深重。”

    她凝视着玉雨，眉宇间泛出淡淡的青色，眼神疼痛而茫然：“既是如此，那巫者窥天命，晓前尘，又有何用？”

    “很多事知其可为而不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玉雨语气沉沉，遗憾深深，“一人的正义是孤独的。”

    漓凤沉默了许久，声音略有些发闷道：“善与恶，究竟是割裂开来的，还是模糊不清？”

    玉雨深深看着漓凤的眼睛，低低道：“善与恶，阴与阳，不是我一人数语可以说明白的。天地之大，有许多需要你去领悟。如有困惑，就去追寻吧。”

    “凤姐姐，你在和谁说话?”身后传来相思低声的咕哝，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相思。”

    相思凝神看着那张秀丽典雅的容颜，怔怔地站了片刻，眼圈微微一红，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流过雪白的脸颊，在那小巧的下巴上停顿了刹那，倏然滴落，溅起美丽的泪花。

    一声母亲在寂静的夜空回荡。

    “我的孩子。”玉雨深深的吸口气，缓缓伸出了手，十指苍白纤细如花瓣，温柔地抚过相思的脸颊，她仔仔细细，一寸不落的看，那眼神，似要将眼前相思一切，都深深刻进自己眼睛里去。

    混合阳光、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气息，令相思瞬间窒息，殷殷切切地期盼了多年，重又见到娘亲，泪水打湿了前襟，为了这阔别已久的母爱，仿佛要把这碎了的肝胆都哭出来。

    老妇人被哭声惊动，初时扶着门框，一动也没动，颤声道：“女儿？你可是我那可怜女儿？”

    玉雨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老妇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当触碰那清冷的身体时，眼角积起温润的潮湿。

    “孩子，我停留的时间不多了，娘亲想告诉你，在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会以不同的方式逝去。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遗憾的结局生出怨恨，支撑你成长应该是那些光明和美好。”

    相思在薄薄的月光下懵懂地听着，漓风却为那份宽容泪流满面。

    “人一辈子会做很多次选择，有的轻率，有的郑重，但没有谁不为自己的未来无动于衷，只是信念它让人有所抉择。”

    “信念？”

    “我的信念是爱着你们，我的孩子，你也终会有你的信念的。”

    相思不住地点头，看着母亲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惊疑道：“怎么回事。”

    玉雨的心沉了沉，破碎的声音中怎么也无法掩藏那一丝遗憾，“我不过是一缕残念，如今干旱接触，又再次见到你们，我的心愿已了，是时候离去。”

    相思心中登时又是一阵伤感、悲凉，“……娘亲……娘亲……你不要走！你又要抛弃我们吗？”

    “我怎么会抛弃你么呢，无论何时，我的心，我的爱都会陪伴你身边的，只是，”她深深注视自己的孩子，面上却微笑如故，“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同去看美丽的萤火虫，有许多美丽的风景只能你独自欣赏了。”

    她扫望了众人，诚挚道：“谢谢你们，让一切都在改变……”

    玉雨的音容在慢慢淡去，宛若水波里的晕纹渐渐散开，碎做漫天星子，飞扬如诗。

    漓凤目送着消失的身影，陷入深深的沉思，因为这个世界值得他们守护，还是因为有他们这个世界才值得守护？

    次日，漓凤和梦麟也要启程远行了，相思的心情缓解了不少，虽然娘亲的话略显深奥，但是仇恨的种子并未在她幼小的心灵扎根。

    相思对着梦麟眨眨仍旧红肿的眼睛，“我想看看春天。”梦麟二话不说化为蛟龙，“你们上来吧。”

    相思爬上龙身的梦麟，许是太高了，有些摇摇晃晃，漓凤在身后扶住她。

    “坐稳了。”梦麟轻轻一跃，飞翔在苍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相思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桃花村的全貌。乌黑的大眼睛忽然流光溢彩，从空中鸟瞰下去，才惊觉只是一幅多美神奇画卷。春天的气息交织在土地上，溪水蜿蜒流淌，阳光犹如碎银，落在蔓蔓青尖上摇动着点点凉凉的波光，百里桃林恍如一条红带徐徐铺开，一眼望不见尽头。

    漓凤从云端俯瞰下去，大片桃花如海浪一般，随风起伏，不时有片片落英，被风反卷而上，缤纷乱舞，宛如红雨。青郁的大地早已被桃瓣染的嫣红，鸟儿就在林中自由徜徉。心中感叹道：这就是春天，这就是玉雨眷恋的大地，也是旱魃徘徊的尘世。

    梦麟载着她两在桃花村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太阳高升，他才降低了高度。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尾巴轻轻一摆，便将背上的两人卷起，送到了地面上，恢复了人性。

    老妇人搂过心满意足的相思，将傩舞面具递给漓凤，“临别之际，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这个面具给你全当纪念了。”

    漓凤犹豫了一下，梦麟想起那日情形，毫不犹豫帮她收入储物袋中，“奶奶如此盛情，我们也不矫情了。”

    漓凤担忧地低语着，“你们。”

    老妇人露出温和的笑容，“不用担心了，经历这些事，王大人和村长都承诺会好好照顾我们。你们放心地离开吧，前方还有更重大的使命等待。”

    漓凤脸上露出宽慰的表情，最后抱了抱相思，才依依不舍看着挥别的两人，感叹道：“因人而生，又因人而散，红尘啊，来来去去，去去来来。”

    马车悠悠荡荡地行驶着，道路上开始冒出高高低低的新绿，顶着金黄的日色，发着极淡极淡的光辉。

    来至城门外，一个牧童骑在青牛的身上，横吹玉笛，朝这里缓缓走来。

    漓凤定睛一看，原来是春神句芒，他容颜依旧，垂目微笑，眉梢眼角神光流动，“临别之际，玉笛赠你，多谢当初的甘露。”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漓凤接了过来那枝圆润玲珑的玉笛，窘然道：“我不会吹笛子。”

    ”无妨，终有一天你能学会的。“句芒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柔声道：“你且去春露祠一趟，桃花树有一物是女妭的馈赠，务必收好，将来会有助益。“

    漓凤点点头，问道：“你要彻底离开吗？”

    句芒优雅地笑着，“神不会抛弃真正信仰他们的人，只是万事万物有归来时，总有离去时。”

    交代完毕，他又变回牧童的模样，骑着青牛渐行渐远。

    两人依言折返，春露祠旁，那株桃花在空旷四野散发出难言的孤清，被风吹过，落花如雪。

    两人蹲在那株桃树下刨了一会土，挖出一方錾金八角盒，漓凤微微蜷起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拿出来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方普通的青玉，不过镌刻上了阵法，目前还打不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梦麟轻轻抽了出来，展开念道：“简宗庙，不祷祠，废祭祀，逆天时，则水不润下。”

    漓凤听着那犹如谶言的文字，心中一时竟有些恍惚，稍许明白为什么这段征程要从一个小小的桃花村开始，因为它也是神灭的地方。

    淡淡的风掠过来，风里有细微的清甜气息，纷纷扬扬桃花瓣在狭小的天空中不停飞舞，沐浴在花雨，她的唇边漾出一丝笑容，不论春天来得多迟，桃花终会再开，这儿也会成为神起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