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

    在那方寸棋盘之上，在那黑白二子之间。

    是无尽的灰雾。

    许青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棋盘，五十枚黑子和四十九枚白子彼此交错，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

    他被困在这里，无法醒来。

    忽然间，灰雾席卷着棋子，化作重水，将他掩埋。

    窒息感将许青淹没，他拼命挣扎，却无法发出一点声响，只是不断地沉沦。

    就在他即将在这梦中“溺死”时，他的双手被拉住，一手温热，一手冰凉，但都是柔软的触感。

    灰雾逐渐消解，许青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缕光亮出现在他眼前。

    突然的光亮令他目眩神迷，待稍微适应后，许青睁开了双眼。

    在他眼前、一左一右拉着他手的，是两个女孩。

    苏茜穿上了那条白色的洋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天使了，她大大的眼睛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伊雪儿依然穿着黑色的洛丽塔，很符合她魔女的性格，幽静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啊啦！一大早起来就得到两个可爱女孩子的青睐，今天莫非我的幸运日。”

    许青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可两个女孩的心情并没有放松——毕竟，她们是亲眼看到昨晚与贝塔对弈的许青有多么痛苦。

    “师父...”苏茜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

    “你脸色再差一点的话，我怀疑今天会是你的忌日。”伊雪儿叹了口气，“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没必要，只是我想这么做罢了。”许青微笑着抽出手，“因为我不想看到那样颓丧的诺诺姐。”

    “我也不想，诺诺姐姐还是笑起来好看！”苏茜一脸纠结，“但是师父看起来好难受。”

    许青摸摸她的脑袋，“没事的啦！有点累而已！”

    事已至此，伊雪儿也不再多说，她已深刻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固执，即便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他大概也会说“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

    不如想想能为他做些什么吧...看着许青脸上的疲态，伊雪儿开口道。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

    ......

    “诺诺，这是你的衣服，帮你拿到干洗店吹干了。”

    “嗯，多谢你了，清河。”

    陈诺从曹清河手中接过装着衣物的袋子，却发现后者一手抵着下巴，正端详着她。

    陈诺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怎...怎么了？清河。”

    曹清河微微一笑，“许青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很高兴。”

    陈诺也笑了，“有这么明显吗？”

    “明知故问，谁叫你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呢！”

    “真失礼啊！明明比我小这么多，居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毕竟某人还需要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来安慰啊！”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所有的情感都在不言之中。

    ......

    “清河，许老师今天没来吗？”

    “嗯...他太累了...”曹清河点头，“不过不用太担心，至少他还有耍嘴皮子的力气。”

    心力交瘁的疲惫，对棋手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是与贝塔的那般激烈的战斗。

    正因为见过了那样的战斗，正因为看到了那温和外表下的铮铮傲骨，正因为体会到了那种真正的绝望。

    陈诺才会站在这里。

    一个被对手无情地凌虐至死的棋手。

    一个曾在全世界面前抛下所有的名誉和尊严逃走的人。

    尚还有勇气说“从头再来”，她又如何能舍弃掉最后的机会呢？

    哪怕是死皮赖脸地爬过去，我也一定要到达那个地方——这，便是陈诺的决意！

    只是，她心中还有些疑惑。只是为了自己的话，真的值得许老师这么做吗？

    “清河，许老师，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挑战贝塔呢？”

    贝塔，在那个名为“企鹅”的围棋软件中，是独一无二的“10段”。“10段”，代表着完美，代表着不可战胜。

    在现在的围棋界中，贝塔毫无疑问已经被视为了“真理”一般的存在。

    所以，许老师到底为什么要挑战这样的存在呢？

    曹清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诺诺，你觉得围棋的乐趣在于什么呢？”

    围棋的乐趣？陈诺一下子愣住了，她只知道围棋确实地给自己带来平静和快乐，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良久，她斟酌着道：“变化、还有赢？”

    “因为在一局围棋开始前，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下出怎样的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然后在探索的过程中痛并快乐着，对我来说，这大概就是围棋的乐趣所在吧！”

    却见曹清河嘴唇微张，有些惊讶的模样，“不可思议，你的想法居然和我完全一样呢！”

    不知怎么地，陈诺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一股自豪感。

    曹清河接着道：“围棋最好玩的地方，就是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利，然后在复盘跟对方说'嘿，没想到吧，还有这一手'。”

    “古往今来的棋手都在追求这个，虽然他们说要保持谦逊。”

    陈诺感觉曹清河在自己心中温柔的形象稍微有些崩坏了。

    “许青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呢，贝塔的出现将这一份乐趣夺走了。”

    ……

    拜托月桂小姐将苏茜和伊雪儿送走后，许青坐在沙发上，喝着漏完气的汽水糖浆。

    第一次和贝塔对局，还是在16岁。

    那时候，我刚刚获得天元的头衔，而贝塔也才刚刚出世。

    我心血来潮找到贝塔的研发机构，然后，便有了第一次对局，不过没有公开。

    那一次，我同样输的很惨，但也学到了很多。正是在那里，我认识到了自己才能的本质。

    之后，在拿下第三个世界冠军的那场对局中，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盘棋，一盘巧妙绝伦的棋。

    于是，我决定再次挑战贝塔，我想在全世界面前将这盘棋展现出来。

    然后，贝塔用四十九枚白子告诉我，它已经见过那盘棋了…

    该怎么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呢？大概就是一个被人抢走了玩具而又无能为力的小孩子吧！

    堂堂天元，沉寂的原因居然只是如此，思之令人发笑…

    许青摇了摇头。

    算了，不想这些了…刚才雪儿说的事，也给师姐她们发个信息吧！

    ……

    曹清河和陈诺的手机先后响起提示音。

    前者是Q讯的特别提示音，后者则是微讯的振动声。

    曹清河俏脸一红，说了句“失礼了”便转过身，开始查看信息。

    而陈诺一脸八卦的笑容，也点开了自己的手机。

    “师姐，一起去泡温泉吧！”

    “诺诺姐，雪儿说请大家去泡温泉，你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