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整晚，丈夫聂祖之倒是在昨晚凌晨3点多睡着。现在早上六点钟，看到他还没醒来陪我，有点生气。

    最怕的是无事可做，陷入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中。索性翻出病历，在手机上搜索这个病的相关资料。五年生存率约70%，加入了一个病友群，作为“新人”，他们热情对我科普。虽然大家心情看起来乐观，但据说目前没在群里见过治愈的案例。

    看见这个消息，恐惧再次席卷全身。当真生命进入倒计时了吗？

    沉思、刷手机，熬到早上十点。

    阿祖还在睡，隔壁两个员工细细簌簌起床出门了，阿祖经营的夜宵烧烤店已闭门一周。爸妈在城南开发区开着一个中餐馆，收入颇丰，不可能过来帮忙撑起我们在城中村的夜宵店。算了，多思无意义。

    妈妈苏碧用微信发来信息：“宋秋，醒了吗？我这里有点钱，你先用着。不够的话我再找人借。”

    一万块钱转过来。

    按照她的一贯作风，既然没大大方方打电话，一定是背着爸爸宋勇给我的。

    看见“宋秋”这个称呼，很反感。深思熟虑做了决定要当“宋小小”，就不愿被人唤以前的名字。明明在社交账号上说了多遍我改名字的事情……

    把钱收了，没回她消息。

    我生病这件事，爸妈的功劳不是最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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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板村，储存了我十多年的回忆。

    最开始被当作垃圾，差点被扔掉的凌家镇医院至今还在。不过现在应该很是破旧了。那天夜里，苏老太，也就是外婆伤心欲绝。

    捡起已经死去的小小的尸体，放在台子上仔细翻来覆去看，黏糊糊的羊水，血液沾满双手。下意识嘴对嘴吮吸孩子，这样好多次。竟然吸出了气道里堵塞的羊水，孩子在微弱地呼吸了……

    她活了。

    一直忍受着羊水和血水的腥臭，忙着抢救“尸体”的老太，立刻飞奔冲出去，呕吐不停。同时传来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钟兰大喊：“医生！”

    一条小命从此开始。

    苏老太生了三个女儿，深知一个女人生下女儿以及身为女人的痛苦。身上某种力量，凭着直觉救活那个女婴。虽然一开始她奋力反对老三苏碧和穷棍宋勇结婚。究竟是苏碧的母亲，心疼孩子自然出于本能。

    转了几次车，第三天才到医院的宋勇，看见这个孱弱的小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瞬间又恢复喜悦。

    “感觉怎么样？”他放下蛇皮行李袋。头发和胡须没来得及修理，满脸疲态。

    “快看看咱们的孩子。”苏碧没回答宋勇对她的关心，她只关心怀里的孩子，迫不及待希望宋勇接纳女儿。正是这种表情，加深了宋勇对女儿的抗拒。

    “她真像你，”宋勇克制地说，“钟兰他们回去了，我现在去办出院手续，你等一下。”

    苏碧燃起的希望，从眼角滑落。从怀孕开始，他们就期待生一个男孩。

    医院很小，手续很快办完，医生护士还在谈论这个“医学奇迹”，苏老太成了英雄般存在。宋勇累极了，没打算听下去。

    她扶起穿好衣服的苏碧，拎着行李出医院坐上出租车。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出租车。回到家，苏碧抱着孩子躺下，钟兰送来午饭，掩盖不住嘴角笑容，抱起孩子左看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宋勇瘦了些，年纪轻轻的，鬓边竟然长出几缕白发。苏碧盯着沉默的他。恨自己怎么就不能生个男孩儿！

    名字？过了很多天终于有人想起这个女孩需要一个名字，苏碧最好的朋友柳青青来探望她，买了些补品，还有一些婴儿衣服。

    柳青青化浓妆，在深圳做生意当老板，她高兴问道：“咱闺女真乖，叫什么名字？”

    苏碧憔悴的面容略显羞愧，如果她当年跟着一起去深圳做生意，或许也混得不错。过了半晌才回答：“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声音极其微弱。

    “出生那天不是立秋吗？就叫宋秋吧？”青青毫不客气建议。

    “好。要不……认你当干妈？”她小心试探。

    “好啊，我正想要个闺女呢！哈哈哈。”常年和各种人周旋的青青一眼看出苏碧的窘境，大笑缓解尴尬。当年她们是多么亲密的朋友啊，才几年……看着苏碧的处境，更坚定了柳青青不结婚的心。

    可是宋勇，这么多天怎么没想起给孩子取名字？除了日常必要的照顾外，他不知躲在哪里去了。

    “碧，想当年你和那小子结婚，我知道你承受了不小压力。这会儿他在哪里？”柳青青抚摸婴儿，温存的语调中带有不满。

    苏碧清瘦的脸在阴暗潮湿的屋里看起来苍白无比，“他想要个儿子。”

    “没有女人哪来的男人？”

    “你小声点。”

    “怕什么？要是你没糊涂到和他结婚，现在那穷鬼还在糖厂当小工，说不定早就卷铺盖回那穷乡僻壤的村子去了，他老家叫什么村来着……”

    “其实宋勇挺好。我和他在糖厂认识那会儿，他英俊潇洒，而且，结婚后他从没打我。你看石板村的男人，哪个不打老婆的？”

    “碧，你就是这样，痛苦往肚子里吞。连我也要瞒着吗？要不是你二哥苏复护着你，凑钱和你一起在这条破土路边修建两个方块房子，你现在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柳青青着急上火，继续说：“不是我说你，就算现在你丢下一切，和我去深圳，凭你的勤快，不出一年保准你赚大钱！”

    “那孩子怎么办？”

    “要不给亲戚帮忙带着？你嫂子钟兰人不错。”

    “唉，算了，这就是命。”苏碧说着说着要哭起来的样子，柳青青最不喜欢看村里女人这种样子。

    “行，行，你有需要告诉我。”她走出阴暗的小门，走进八月微热的阳光里。青青回头打量他们所谓的房子，只不过是并排挨着的两个盒子，一边归苏复家，一边归苏碧家。

    没有厕所，没有洗澡间。

    上厕所是个大难题，要向东边走大概五百米，去村子尽头当时的唯一小学，那里才有公共厕所，旱厕。若要洗澡，等天黑透了，悄悄提一桶热水在屋旁隐秘处，快速洗完。

    蚊子、蚂蚁、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昆虫横行。层层叠叠的蛛网，可以捕捉到很多食物。

    老二苏复家条件好一些，开着三轮车帮村里人拉货赚钱，他个子矮却身形矫健，皮肤黝黑，脊背有些佝偻。

    妻子钟兰，身材比他壮实，还高出半个头，做事爽快利落，在拥挤的家里，开辟出一个小卖部（便利店）。每个月去城里进一次货，和供货商讨价还价，很有经商头脑。他们的儿子苏远风两岁半，很快就要上幼儿园。

    同样的两家人，怎么生活如此不同？

    柳青青计划早日逃离蛮子山下的石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