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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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大明军滇池大会 真王师祭奠先皇

    大明军王驾所征一路,以永兴监国之号“不还藩封,永不加桂”,起之以晋营之寸土,克复西南重镇昆明府。奇兵所出,敌自馁于胆寒之间,破阵者如靳、马、吴三将之勇,摧城者如程源大天王炮,又有黎维柞洞察敌情,此战之后西南黔首竞相徙居昆明,天下义军同为之奋臂,比之永历四年有过之无不及。

    昆明府君臣齐心度过难关。城中有泼水庆贺者,大明人乃称“倒清节”以壮反清之声。市井乡野之间,大明军士白日屯粮练兵,夜与汉番百姓欢歌笑舞,篝火声乐不绝。

    清兵作恶多端,被羁押等待发落。明军之中护象兵拳搏手,使清兵互搏之,取乐于民。城中又有大户子弟,以此开设弈局。

    黄昏时分,王驾荡舟于滇池,永兴王于舱内批阅政务,部署军务。难得休息之际,然大明朝廷文武大臣介怀以天启之舟覆故事,王船只得近岸而行。

    其王船之一众监造船工者,皆为亲兵扣押于岸,战战兢兢,亲军指挥使邓凯严守王船,盖群臣所提:“王船但有一失,立斩一干人等。”

    滇池时景——

    水上花如笼,才行入画中。

    湖光衔翠柳,碧水吐晴空。

    闻百姓献粮,永兴王批阅道:“封程源为内阁辅官,协定六部,工部源可自兼之,或往择能士。户部所给各乡自愿之上贡钱粮,悉数清点,下发凭据,日后当还。土司、大户所贡布、茶、米、药,皆经程源批示与军民共济之。”

    兵部官吴国安递上天下义军战报。东者延平朝发而夕击吕宋,安之于秋冬之交,其岛富饶不让于西南。南者陈安德勇救三忠,方云龙袭掠广州。北者苍水据沙洲而以坑计灭敌,夔东四家屡破三地围剿。敌后者皮熊吕宏炀谋义于水西。

    政务之余,王有兴起,赋写讨清之檄:孤攘正洪朔,启掌千军,滇南夔东,罔不用应……

    王妃拜王船,入舱,一新衣披于永兴王,见桌上批单堆叠,问道:“尚衣处新制此身织锦新袍,乃使臣妾有一事好奇,思及先皇衣带诏,殿下未曾示以臣妾,其诏上所书何文字也?”

    永兴王正待回答。

    又闻马九功在船外急报:“臣马九功,前来请罪。随运辎重之绿营寨匪降兵,入城后驻扎休息之计,骚扰百姓,害死三人。”

    闻此不仁不义之匪,永兴王震怒,转念一想:“爱妃先去歇息,国舅既有急援昆明之情,本王恕君无罪,但将寨首拿来,传邓指挥使、程辅官、尹阁学,上船议事。”

    永兴王正得要事,更待问之于指挥使邓凯:“李嗣兴既已赦,近日,其安乎?不安乎?”

    翌日,为寨降之害民案,程源奉命召集寨兵上下,宣永兴王命曰:“圣监国意取天下,南北不知多少乡寨,殿下岂能犯尽太岁,逐之灭之?因而朝廷首开恩政,安抚尔寨之首。”程源邀其寨首进见永兴王,于主帐约其赔礼于民。

    听宣后,各寨之降兵头目聚于营中,几人竟全是通清诈降之士,密谋:“永兴王正召见我等,不如趁此时机挟持永兴王叛乱。清水关之时,清廷将军已经许诺我等诈降于他,见机行事,里应外合,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是也,我等辛苦出力运粮,那靳统武,沿途害死了我等多少弟兄。就让这小王替他尝尝苦头!”

    “那日清营之中,不都传李嗣兴晋王世子,早已一意通清!我等拿下其王,李嗣兴必反!”

    进见王驾之日,各头目去了武器,登帐台,入王帐,见护卫留于帐外,永兴王坐于屏风垂帘之后。

    帐中数人相示意,今日必可挟之:“吾等大小教头十一人,参见监国殿下,敢问百姓正在何处?”

    永兴王步出垂帘,举止从容大方,优游人君之气,惟行走之时似有腿疾:“几位壮士,本王正理军务,加之此腿新伤,不便出帐,已传鸣冤之百姓来此。是时乃提前嘱咐一二于你等。望壮士莫使百姓受惊也。”

    “报王爷。”此时营外忽来急报。几个头目闻声不免紧张,正要一齐发作,心想,乃已事泄不成?

    几人却听得又有人前来急报,定是紧迫之至:

    “王爷急报,清兵大举反攻,李嗣兴等叛乱!”

    头目等在清营之时,确实耳闻李嗣兴暗通清官。清兵来攻昆明数次,昆明内外以为常事,然李嗣兴发作——

    正乃天赐良机。

    闻此惊变,永兴王仓皇后退,退往屏后。边退边说:“快传众将,快传!”

    正当其时,账外大乱,寨匪降兵赶到帐台之下,竟见李嗣兴率秦兵将要炮轰主帐!大呼不可:“吾等寨主犹在帐中!”

    寨匪见壮吹响口哨示警,被秦兵一把擒住,三两下收拾了几个精壮寨匪。其余匪呆若木鸡不敢再动。

    秦兵全然视匪于无物,不管不顾,皆自行计议道:“管他大人小人,一律轰平。”

    秦兵大小官皆跪于李嗣兴之前,涕零道:“主子,当下令矣!此炮一发,整座昆明惟小王爷马首是瞻也!”

    李嗣兴见秦兵拿寨匪如缚鸡尔,如此威武而忠心,不禁喜甚:“降清以后,你等须保着我,莫让我如孙可望下场!”

    “听到没,给我轰!”秦兵官怒吼下令,即刻导火开炮。寨匪见此情景,怒目圆睁透出血丝。

    王帐之内,各头目丝毫不知大炮瞄准帐台,只听帐外护卫都已走去报信,乃掀帘而开,闯入王座,擒获永兴王。进帘一看——

    竟只一张椅子。空空如也。

    “人呢!”

    忽而头领隐约听见手下传哨报信,意为,“寨主,速逃!”

    “不好,有诈!”头领不及逃出大帐,只听耳边雷声大作,帐台下炮弹已从天而降。

    炮声大作,雨点般的铁弹向主帐飞来。

    主帐顿时塌落。全部匪首命丧于帐下。

    此刻却见大批亲军来守,永兴王却正与晋王一同骑至此处,毫发无损。

    秦兵时更起哄曰世子欺大谋反。晋王亲军将李嗣兴拿获,问罪于前。

    士卒攀将台废墟之上,剪开营帐,清理废墟。

    于帐下,扳开一板地道之铁门。

    一人从地道中走上来,却是邓凯,其略拍周身,清理尘土之间,表示无碍。

    盖以永兴王之相与会匪人者,乃永历帝之先侍卫邓指挥使。

    永兴王暗下吩咐秦兵,引诱李嗣兴叛乱。召寨匪头目至王帐,邓凯耳濡目染永历帝之举手投足,乃佯替永兴王,及时藏于地道。

    众将以为李嗣兴下令炮指王辕,罪无可赦,更有其师马思良者乃祭旗以炮,岂非心存此仇?晋王不出一语求情。永兴王请晋王定夺,晋王乃赐酒,李嗣兴懦弱一生,此时却一饮而尽,临前,匡天刀脱于其手,晋王背身而立,只听刀落人覆之声。

    李嗣兴伏地吐血而道:“父亲,我早降清,未必就死。老师之失,非我之过。海岳,此君乃一尝血之虎也,或早或晚其必嗜人。”

    李海岳至此却扶兄痛哭:“父王,你好狠心,你被延平府的事蒙了眼睛,何罪至此也?二哥行事是荒唐,可念在他母亲已经……你怎么能……”

    襄德营中,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乃副官蓝绎贞,在旁安慰道:“郡主,晋王当要为之生气了,大病初愈,对他身体不好。”

    如此场面,不过投石问路借刀杀人之争权、处刑之事尔,一旁的秦兵早看多了,别扭地搔头发。

    晋王何许人也,李嗣兴多行不义看在眼中,早有大义灭亲之心,世子既死反而安心。更莫道其得闻延平之事,门户不严,何以严人。早年晋王虽礼遇文士,亦有一怒下令而将大官杖毙之事。

    不过是打发人料理其后事,宽慰李海岳,与其回亲眷主营,探望幼世子李润兴。

    永兴王又命尹三聘收监匪众,清点百姓损失,分军中物资赔与百姓。

    或曰秦兵是为了诛杀李嗣兴,亦有传言,秦兵勇猛善战,虽孙可望亦不足尽御之,御之则为精兵,其兵自当于嗣兴、永兴王之间,择良木而栖,择雄主而从。

    永兴监国元年春,乱平之后,滇池之畔,明军举行“永征大会”,亦称滇池大会。

    赐各军官员印信袍服。尽毁满洲之物。永兴王命令,无论几番凶险,必取衡州,再发“不还藩封,誓不加桂”、“还封加桂”之号。

    依祖训提倡军民杜绝异装,无论汉番,解辫蓄发,削满州衣领为明衣。

    会盟之众,总近于五万,其中精锐一万皆是“老营”百战之兵。

    众人先拜永兴,二拜晋藩,三拜王妃,处刑桀骜不驯之徒。

    会上晋王自请,将所惯称晋营改成“永兴营”,准之。

    永兴王在台上问众将士:“吾众,事何国?”

    “大明国!”

    “吾国,祭何氏?”

    “帝鸿氏!”

    永兴收郭之奇、国姓成功传书,以皇明祖训为官制、礼制、律令,提出明军倒清口号:“荡绝辽逆,重开大明。恢复衣冠,破除奴制”。

    盟定永兴营灭清之向,继专以收取衡州、攻入长江,为主策。

    因连日战事,惟象兵颇足,善战之军马损失尤巨,昆明、宁洱、勐腊城中,所征战马之数亦嫌不足。

    大会又奉永兴监国之命,推沥胆将军黎维柞为“征北统制”,领“征北军”,亦步亦骑,趋滇北,夺马场,更图与西番开通茶马贸易。黎维柞门下八道门人,特许其留辫满服,便宜行事,四面出击,远潜于敌后。

    升李海岳襄德卫为襄德营。其余将领随王帐东征贵阳,志入衡州。

    清廷得知有亲者为昆明当众受刑,痛心疾首,怒斥:“贼军不留俘”。清兵自西南巨变,军心浮动,微有失言者,清将动辄用刑,故清廷下人称伪永兴王为“用刑王”,非指之明廷也。

    永兴王为治匪、征粮而难之,召集文武而问:“今锄奸有方,百姓得安,然陷于难题,若征军于百姓,惟其初入军中,其战其志,不比匪之用悍。而愈将伐于外,遇匪众愈多,如何平其匪类?于当地大户,追赃助饷,又会引发抵触。”

    程源等大臣苦思良策,临时约定:“破城之后,大逆之户发配。”然今不足一藩司之土,发配亦不成也。

    ……

    朝廷重建礼制,念永历帝大行于昆明,祭奠先皇,为第一礼。

    昆明府内外得知永兴郡王将祭永历帝,甚多僧人尼姑,男女道士,老人幼小,来会永兴王。

    询问之,盖大明宗室之家。王设家宴款待,提供斋品,席上,准其一同祭祀。有血气方刚者,共称还俗投军,以为报效。

    于韩藩得知:“其一支与黔阳王皮熊困于贵阳土司之中”。

    约定祭礼之后,安置宗室安置于后方宁洱城,处于勐腊、昆明两面保护之中。

    翠湖畔,篦子坡上,永兴监国命建永历帝衣冠冢。丧礼日,大明国永兴郡王殿下,率宗人军民戴孝着孝巾等服,行帝王之礼数条,初终,诸礼而至大祥、禫,乃去丧服。漫天白纸如雪,节仗列列,丧乐大作,道录人往度之。

    晋王不顾病体,强自上前,于帝之遇难所处,伏而恸之。亦不顾得旁人,于此放声痛哭:“罪臣徒蒙先皇知遇,竟不能亲见先皇一面。罪臣无能,害死了先皇!”

    众位文武大臣亦为之涕溢沾襟。李海岳、蓝绎贞有觉晋王伤身,在旁相扶,亦痛之哀之。

    永兴王安抚道:“晋王,孤已派皇兄亲信,邓凯、黎维柞,严查偏桥劫驾泄密之事!且已探得,有义军密奉先皇遗骨葬之。”

    晋王乃起身:“殿下天生雄才,末将亦盼其有一朝水落石出!”

    马九功也不由得涕零:“一大家子,转眼竟止余吾与殿下二人苦苦支撑!”

    众人收拾完毕,劝永兴王进桂王,待登大位。但永兴王下表,朝廷已经重建,本王志在收复衡州桂王封地后,再行此事。众人皆誓死效忠。

    祭后,是年为永兴监国元年。

    消息传入清兵囚室,皆称永兴王为圣主。清兵有高喊者云:“奴等本塞外汉人,祖上从胡,被人强征,请永兴王许我等弃暗投明!”

    永兴王大权在握,不用,祭奠后将衣带诏掩埋。

    后得知旗囚不长于事农,偏释其老实忠厚者,放于昆明之畿,开垦田土。

    由于行军中,需要安置家眷。永兴王建立“女军”,由众将妻女及李海岳节制。女营在女官教习下,读书学习礼制。例如四书之《礼》。并选收昆明城中织锦女匠人,缝制大明旗帜。

    永兴王巡视于司常之营,礼官汪公福来报:“以昆明始,各户百姓解辫蓄发,蔚然成风。”

    巡营中初设各旗帜之样,永兴王咨之汪公福曰:“汪阁部,我军旗制,此前多用国名大明之旗,现下当统之以何纹饰为上?”

    “殿下千岁,臣以为旗上纹饰自当普罗为至适,晋王喜用火纹,国舅爷喜用龙纹,定夷将军吴三省喜用云纹,上柱国喜回纹,文官多钟意于连星纹。而臣微末之见,以为转光纹,为最普适。”汪公福指向式样一旗,其上转光纹为五色云气之状。

    永兴王认可道:“为天下寻转机,重见光明,转光之意,孤甚嘉之。中央黄帝,当多用黄底之旗,黄帝创五色纛,五色亦合也。”

    大明军中旗制自此初定,王旗乃黄底而丹书“永兴监国”四字,亲军旗、将旗多以黄为底色,以赤为旒,旗上饰以转光纹,乃永兴王倡议“为天下寻转机,重见光明”。

    军中战旗以“大明”二字为主。又有龙旗、星旗、道八宝旗。

    永兴王自黎维柞王妃处,得知扶纲奉骨之事。遥封扶纲为平塘伯,因其处地凶险莫测,犹是密而不发。

    “为先帝报仇,断非虚言也。今祭礼已毕。择日发兵入黔,直至大破清兵,至其永无南顾之力。”永兴王据昆明,而破敌数次,敌已成退守之势,乃筹划,攻出昆明。敌军所占贵州,更有重兵,经营已久,其地偏逢土司多居多降,此真为大仗也,存亡其可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