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线索
我回到了病房,只见小颖正趴着身子整理我隔壁的床铺,认真专注的模样让我的脸不禁为之一红。我急忙转移了视线。
小颖注意到了我,对我说:“0109,你回来啦?不是叮嘱过你不能乱跑吗?一会儿你就要有新病友啦。”
小颖微微一笑,我像是被迷住了心神,脸不禁蹿红。小颖一头如墨的黑发盘在身后,白皙的手腕上悬满了漂亮的镯子,小指上还戴了一个没有任何修饰的银戒。
身穿一身洁白护士服的她,端庄而优雅。她的面庞清秀,戴着精巧的口罩,只露出两只深邃的眼睛,充满了专注和敬业,笑靥如花,看得我如痴如醉。毕竟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遇到这样一位笑起来这么好看、温柔又负责的女孩真的太难了。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病友?这医院能进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做什么的,得了什么病才进来的?好看的还是一般的?
啊,我顿时才意识到,我前几天几乎一直躺在床上,就连漱口和大小便都是小颖安排的护工帮我解决的,我还没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呢。我急忙拄着拐杖往厕所走去。
“慢点儿慢点儿!”小颖道,“你这才脱离危险呢!”
“好嘞!”
我走到厕所里,打开最亮的暖灯,才得以看清镜子中的自己。我约莫一米七五的样子,身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衣,上面赫然印着0109几个黑体数字。一副多毛的脸庞,植被多于空地,浓密的胡髭使人难以看清我的内心世界。长髯覆盖了两颊,遮住了嘴唇,遮住了暗黄脸膛,一根根迎风飘动,颇有长者风度。宽约一指的眉毛像纠缠不清的树根,朝上倒竖。一绺绺灰白的鬈发像泡沫一样堆在额头上。
我正打量着自己,病房门嘎吱一声地开了,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看上去大约30岁出头,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女人肌肤如霜如雪白皙无暇,身姿纤弱,好似出水的洛神。可女人却带着一分凄凉。女人的肌肤是白,可那更像是失血后的惨白。我眼睛在一瞬瞪大了,我这才注意到,她右衣袖空荡荡的,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
令我没想到的是,没等小颖介绍,这个女人率先开口了:“我是易明,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说罢,她伸出仅有的左手,微微一笑向我伸了过来。
我怔了怔,随即和她握了握手。她手很冰冷,可笑容却很有温度,让我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暖流。
小颖帮忙把易明的行李放好,随即推着易明去一楼办理住院手续了。我走到前台,想问一下前台新来的易明是什么情况,但人家闭口不谈,还说就算知道也不会跟我讲,让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狼狈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独自一人休息,我不自觉地摸了摸上衣口袋,结果什么都没翻出来。嗯?难道我以前有抽烟的习惯吗?我下意识地要出门买,才想起我不但行动不便,而且口袋里根本没钱。我只得拍了拍大腿,随后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思考我那思考不出结果的人生。
“在想什么呢?”
突兀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结果差点栽下去,拿过拐杖转头一看,原来是易明。不知何时她摇着轮椅走了进来,我定是刚刚出神了,竟没有一丝察觉。
我道:“没什么,刚刚不过是发呆罢了。”我就这么注视着她,她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了,这么看着竟和梦中那个女人有着几分相似。她看我愣了愣神,
不知为何她突然闭上了眼睛。大概持续了那么五秒钟的样子。她似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摇着轮椅离开了病房。待到易明离开了房间,我方才注意到,在病房门旁的医护台上,摆放着一盒半开着的香烟,半翻开的烟盒盖上散落着些许烟草渣,上面赫然几个大字——“大前门”,烟盒的底部还印着一连串的数字1的钢印。
我真的很疑惑,虽然我基本上不记得我以前的事情,但对于烟这方面我记得可以说是比谁都清楚。大前门在我的印象中烟支入口烤烟的原始香味十分浓厚,带有上海烟草的神韵,香味醇厚饱满,馥郁芬芳,烟劲较强,气雾量充沛,过喉舒畅,有明显击喉感,满足性很强,余味干净舒适。
我看烟盒里还有一打火机,便掏出两支,想趁易明不在偷偷抽一支,然后另外拿一支藏病床旁柜子里的,结果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我便只好作罢,将两支大前门赶紧随手揣进了兜里。
没有烟盒的保护,任何烟放在兜里都会很快折旧破损,我即便心疼也只有委屈一下它们俩了。
“请进。”
小颖走了进来,给我送来了今晚的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一盒烧麦,小颖在食堂专门给我多打了一份,然后拿我的饭盒装好后,脸上溢着笑容给我送来的,饭盒是铁做的,还留着余热,大概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两本书重合在一起那么大,上面写着“0109”的盒子。
我打开盒子,整个病房芳香四溢。烧卖里碧绿的颜色,透出蒸熟后薄如纸的面皮,犹如翡翠一般。轻轻地咬上一口,皮一点便破,吃到里面由虾仁、韭菜和鸡蛋制成菜茸,爽口清润。吃下去后嘴里都是虾仁的,真可谓齿颊留香。
“小颖。”我吧唧着嘴,“要一起吃吗?”
“不用不用,你快吃吧,我刚刚已经吃过啦,嘿嘿.”小颖腼着脸微微一笑,随后便踏着小碎步离开了病房。
我感到了身边目光的注视,不用说肯定是易明了。我看了过去,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我饭盒里剩着的那十多个烧麦。
我有点疑惑,开口道:“易明,小颖今天没给你安排伙食吗?”
还没等我说完,易明突然盯着我,那眼神给人似是一种地狱归来的感觉,我手中拿着的叉子在空中停了下来,我怔怔地看着她。谁想,她竟一把夺过我的饭盒,往嘴里灌起来,我音乐能看到她眼角的泪水。我很是不解,但看着她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这种眼神,以及她这种动作,我都不敢说话了。
我走到门口,心想既然你吃我晚饭我看你是个女孩子又不好发脾气,那你的烟总得给我抽吧?于是想去拿她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和烟,打算到走廊的公共厕所去抽几支(病房内的厕所都是不允许抽烟的,而且之前叶医生明确跟我说过不许抽烟)。
刚起身,我便瞥见病床旁垃圾桶里有一个饭盒,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易明”。我愣了愣,脑子一片空白,随后便走向公共厕所。
没想到叶医生也在这里。
叶医生面向窗台,侧脸看过去神情还是那么严肃。他左手揣进医服兜里,右手倒拐子撑在窗口的栏槛上面,食指在上中指在下,大拇指按着一支烟往嘴里送,猛地吸了一口,随后从嘴巴和鼻子里一齐吐出阵阵烟雾。
我看到他,刚掏出那盒“大前门”来的手就赶紧要收回去,就怕他看到我。“墨菲定律”是西方世界常用的俚语,简单来说就是事情往往会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往往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果然,叶医生发现了我,他死死盯着我那还有半截露在衣服外面的握着烟盒的手。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发难于我。
“你抽吧”叶医生道。
我愣了愣,看着叶医生嘴里快燃尽的烟,随后从烟盒中抽出两支给叶医生递了过去,自己给另一支打着火抽了起来。
“我可以看看烟盒吗?”叶医生接过烟道。
“当然。”
叶医生接过我递过去的烟盒,看了眼烟尾,眼中闪过一瞬的光芒。
“怎么,看你这手法,老烟民啊?”叶医生问道。
“是不是老烟民我不记得,不过你说我啥都不记得,我能干啥?”
叶医生拍了拍我,道:“你的情况我也讲得很清楚了,放松心态慢慢来,我相信我的医术,也相信你。”
我苦笑了下,都没想到我的主治医生竟然比我还乐观。
我不知道该说些啥,便随口开口道,“叶医生,于教授找到了吗?他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叶医生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随即,叶医生无奈地道:“罢了罢了,现在医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叶医生又狠狠抽了一口大前门,随后慢悠悠地吐了出来。
“于教授还没有找到,他从几天前的那天下班过后,就一直没有了音讯。医院确实找遍了也找不到他。”
“为什么不报警呢?”
“于教授身份地位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消息传出去的话势必会引起恐慌。我已经将消息封锁在医院了。好了好了,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尽快把身体养好争取早日出院吧。”
我摊了摊手,拄着拐杖踱步回到了病房。
叶医生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在我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低声地呢喃了一句:“0109,莫非你......”
大半个月之后,关于于教授的线索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我不曾想到会来得如此之慢。
今天已经是四月二十一号,距离三月初于教授失踪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了,我那不堪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快差不多了,我都没想到直到今天才有他的线索。我也是早上十点过的时候,在小颖给我换药的时候才从她那里得知的。
今早大概六点过的时候,在医院那几百平米的中心花园,有病人在长木椅上坐着休息的时候,无意间在长木椅上的木条夹缝发现了一枚戒指,一枚有可调节的开合口、直径大约有八九厘米的暗绿和暗灰色间杂的翡翠龙头戒。
龙头是暗色系偏褐色的,表情狰狞,上面嵌着两根栩栩如生的龙须,但整个戒指卡落在木椅夹缝之间,掉落在夹缝的最下面,又因为自身的颜色和材质与它所在环境融为一体,因此若不是今天的那位病人散完步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不小心也恰巧把戒指掉在这个夹缝里,然后他喊照顾他的医生拿着手电筒来找,说不定这枚戒指还真不会被发现。但这枚戒指似乎像是能吸收阳光一样,在如此明媚的春光下都显得黯然,隐隐地还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在场的两个人都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于是便把这枚戒指交给了雷院长。然后不知怎地叶医生知道了,当即大惊失色,跑去告诉雷院长这枚戒指是于教授的。
于教授不同于那些就诊室里的普通医生,因为自身学富五车医术高明的缘故,经常负责一些疑难杂症的现场手术工作,因此平时基本上是不戴戒指的。但在那天我出事对我进行医治后,当时我刚醒已经跟叶医生谈完话(准确地说是一直在听他说),叶医生便在门口找于教授询问他对我病情的看法。
据说当时看完我病情后于教授似乎有些着急,并没有理会叶医生,他挽起袖子看了看表,然后跟叶医生说改日再论,叶医生也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于教授左手食指上有这么一枚翡翠龙头戒,当时也是有那么一点奇怪,按理说于教授那样的身份和工作不应该戴戒指的,而且这枚戒指也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但具体不一样在哪儿,叶医生自己也说不出来,不过当时看于教授着急的样子,叶医生也就没有多问,谁知于教授之后就失踪了。
我现在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这一个月在叶医生高明的医术和小颖细心的照顾下,我基本上能够不再依靠拐杖,可以独立行走了。哦对了,不得不说,这个月还多亏了易明这位病友和我的日常唠嗑,我才不至于寂寞得得什么抑郁症了。不过易明这家伙似乎也跟我差不多,几乎失去了全部记忆。
不知为什么,在听说叶医生在做手术后,我便打算去行政楼找雷院长了解一下情况,哪怕知道雷院长很大可能不会见我。但恰巧因为今天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雷院长会给天穹医院全体职工召开一年一度的全体职工大会,那么这会儿大会召开之前,雷院长应该在办公室里。
说来也是,在人家天穹医院呆了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雷院长呢,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我从病床上起了身,瞥了一眼正在午睡的易明,将她日常性放在门口的“大前门”顺进怀里,随后走出病房,熟练地点燃一根抽着,转身下了楼梯,往行政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