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姐姐做出了一个调停的手势，示意潘妈妈和石妈妈都不要闹事。

    “我们医院的病床，只提供给患者，陪床的家属，原则上不应该睡在病床上面。

    两个小患者，按理来说都应该去儿童病房。

    只是现在床位紧张，才不得不有一个在成人病房。

    依我看，闭门不如这样。

    两个小患者站在病床上比一下身高，谁高谁住成人病房，谁矮谁住儿童病房。”

    护士姐姐说得其实也有道理，患者因为生着病，理论上确实比家属更需要休息。

    留一个人陪床，是医院为了照顾我们这样的小患者，特意给我们行的方便。

    正常来说，像我这样的传染病，她们应该是只允许探视，不允许家属长期在病房逗留。

    万一家属进进出出的也染了病，岂不是要造成传染病的小范围流行？

    人家现在只是强调病床的长短只与患者有关系，若是再闹下去，人家不同意大人陪床，我岂不是学会要自己在这里生活？

    在自己家里面，我有信心实现自理。

    但在医院里面，很多事情我都不熟悉，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

    毕竟，“上一次”住院，我只在这里呆了一天。

    两位妈妈同意了比身高的要求，帮自己的孩子脱下鞋子。

    别看我如今身高很高，在当年，我其实身高并不出众，上课时被安排坐在第三排。

    母亲虽然接受了这个比试方案，却依然心中惴惴不安，怕我比不过人家潘家的儿子。

    这张病床之前是我在使用，虽然我只使用了一小段时间，爬上病床也更加熟练自然。

    我用脚将摊开的病号被往旁边踢了踢，直接站在了病床中央。

    潘海军也爬上病床，似有心似无意地踩下了被子上面。

    我们两个背靠背比较身高，我能感觉到潘兄弟的屁股、后脑，乃至于肩胛骨与我逐渐贴紧。

    护士姐姐也不知道是真的仔细看了，还是就为了等着这阵和稀泥。

    她用手在我们两个头上摸了一下，随后表示：“俩孩子差不多高，咱们各回各的床位，好不好？”

    潘妈妈把潘海军的肩膀往上提了提，大喝一声：“你站直了！”

    我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病床上栽再去。

    侧身看着潘海军，我发现他教正踩着病号被。

    潘家妈妈拎着孩子，冲护士用我不能完全听懂的方言嘶吼。

    “再……一遍……没……站……”

    护士有点不悦，却还是试图说服我母亲接受重新比身高的安排。

    我母亲自然不想换床，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拒绝。

    她不是张不开嘴拒绝，是怕拒绝了再次比试，潘家妈妈还会再病房里一直闹。

    说实话，虽然母亲觉得“按闹分配”并不合理，但前面三十多年的人生，让她已经习惯了谁闹谁有理。

    我在病床上一蹦一蹦地跳着，大声喊：“我也要妈妈提着，我妈妈更高，肯定能把我拎得更高。”

    潘家妈妈有些挂不住面子，松开了拎着儿子的手。

    但她神色不善地瞪着我，用我听不懂的话说什么：“小……话……不怕……”

    我呆呆地看着潘家妈妈，心说，这是你逼我的。

    我扑通一下坐在病床上，来了一个“坐床炮”。

    我假装大哭：“啊，你们欺负我，你们孩子站在被子上跟我比身高，比不过我还凶我……

    啊，我不比了，你们欺负老实人……

    啊……”

    母亲见我大哭，把我护在身后。

    “孩子说得没错，你们都站在被子上了，还觉得不够高，还要让大人拎着。

    你们一开始别比身高，直接明抢不好吗？”

    护士姐姐见母亲这边也要急了，拉住潘家妈妈，小声嘱咐。

    “你看，人家现在占着理了。

    你要还是继续闹，我反正给你们调解不了，你们要不先找地界说理去？

    等打完这一架，栽回来陪孩子住院？”

    潘家妈妈瞪了我一眼，在母亲如母鸡护崽的眼神之中，抱着潘海军走了。

    仓促之间，连潘海军的鞋子都忘了带走。

    护士姐姐抓起鞋子跟了上去，一段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当年的我不是特别理解母亲和潘家妈妈在争什么。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也经常陪母亲住院后，我才意识到，两个妈妈争这一席之地的本质。

    他们本质上并不是在争这个病床，其实是在争陪床的折叠床。

    如果孩子能住在承认病房，晚上母亲便能搂着孩子一起睡在成人病床上。

    但孩子入住了儿童病房，晚上母亲就需要花五块钱租一张折叠床睡觉。

    成人病房这边房间大，过道宽，还不需要加折叠床，显得宽敞又整齐。

    儿童病房那边孩子们都住上下铺，家长们的折叠床，有时候需要铺到病房外面的走道和阳台上面。

    环境上闲的杂乱无章，室内室外一片就凑凌乱。

    我在那一年，学到了社会生活的一个恶习。

    就是遇到管理者摇摆不定，或者尺度把握比较宽泛的事情，一定要大声说出自己的诉求。

    因为，你不闹事，就会被忽略。

    而你一旦闹了事，不仅很大概率不会被追纠责任，还可能因为可怜你，给你安排更优厚的待遇。

    就如同我现在住的这张成人病床，据说在我住院期间，为母亲节省了近二百块的租借费用。

    母亲觉得，是我大闹病房给家里省钱了，所以每天都给我买一根一块钱的儿童肠。

    有趣的是，在那年人们把火腿肠当好东西给孩子吃，甚至商家专门生产名为“儿童肠”的小包装火腿肠。

    如今回头想想，真不如直接吃两块钱一袋的牛肉干。

    另有一件事，让幼小的我忽然感受到了世事无常。

    二床的黑脸小哥哥在某天晚上被拉走急救，就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争夺病床发生过冲突的潘家妈妈，带着儿子成为了我们病房的新病友。

    我们两家见面之后，要说不尴尬肯定是不可能。

    不过，两位母亲在这件事上很有默契，不仅都没有主动提及，甚至还在之后一起去了批发市场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