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鲁达
先是从屠杀中死里逃生,又在芦苇地里走了半宿,此时她满身污尘,蓬头垢面,发丝里还夹杂着些许干草,看着确实像人贩子手中的女奴。
听到有人要花钱买自己,赵廉纤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些许怒容,只是恶狠狠的瞪着要买自己的男人,却仍然没停下筷子,
毕竟她是真的饿了。
她也不相信郑途会把自己卖给人贩子。
“滚。”郑途盯着身前的男人,吞下一口面,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绝道。
他也是真饿了。
本来吃的就不多,肚子里没食,路上还吐了一通,就算眼下有危险,也得先把嘴边这碗面吃了。
“兄台你先别生气,不妨听听我的价格,只要兄台肯割爱,我愿出二十两黄金,你看怎么样?”
邓龙笑容不减,丢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价钱。
二十两黄金?!赵廉纤一脸茫然的抬起头,目光看向郑途,顿时有些惶恐。
二十两黄金,这个数字足够让一个人改变本性。
“我再说一遍……给我滚,别在我吃东西的时候打扰我。”
郑途的目光全在面碗里,连骂人时还不忘夹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面摊上的气氛瞬间凝重,面摊的老板见情势不对,放下面勺,慌慌张张的跑出面摊,免得引火烧身。
邓龙收敛笑容,不再遮掩原本的面目。
“呵呵,兄台真不打算要这笔钱?但我可想要呢,毕竟那周通可是说了,若能活捉了阁下,愿出二十两黄金的悬赏。”
邓龙的两名手下此时已经围拢过来,目光不怀好意的看着赵廉纤。
就算赵廉纤狼狈的像个乞丐,也难掩其本身出众的姿色和气质。
然而令他们感到诧异的是,在这种情势下,面前这对男女居然丝毫不慌,仍然在吃面,甚至这赵家小姐还捧起面碗喝了口面汤。
“大寨主,咱们会不会认错人了,这女子不像大户人家的姑娘啊?”一名手下迟疑道。
邓龙眉头一皱,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出来,刀锋直对着郑途:“阁下这么喜欢吃面,不如去我山寨里坐一坐,让我拿了那笔赏金,如何?”
“你说你一个土匪首领,说话还这么客气,你要从良么?”
面对刀锋,郑途放下筷子,拇指在嘴角处擦了几下,然后看向那边的大和尚。
“鲁提辖,好久不见,看到故人在这受难,还不来赶快帮忙?”
鲁达背对着郑途而坐,重重拍了下桌子:“你个杀猪卖肉的屠户,还敢指使起洒家来了?等洒家吃完了面再去擒住他们!”
面对郑途的问候,鲁达,或者说鲁智深,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完后就捧着面碗,继续大口吃面。
“你看你,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郑途当着邓龙三人的面,起身走到热锅旁边,给自己碗里续了半碗面,随后又看向赵廉纤:“你吃饱了么,没吃饱拿碗过来,我给你添面。”
“岂有此理!”
邓龙看着郑途往赵廉纤碗里添面,气得脸色铁青。
虽然身为二龙山大寨主,可他出身低微,未上山之前只是给一大户人家的少爷当书童,不仅要受辱骂,还要给那少爷当成发泄工具。
终于有一日,他忍无可忍,趁着主人带着大批家仆离家,杀了那名公子,抢了主家的钱财,带着一众兄弟跑到二龙山落草为寇。
从此以后,二龙山上他最大,屠刀在手,没人再敢轻视于他。
“周通只要人,可没说死的活的!”
他话音刚落,面摊外传来一通嘈乱的脚步声。
一群蒙面的汉子已经将面摊团团围住,数量足有二十多人。
赵廉纤赶忙抱着起面碗,躲到郑途身后,身体半贴在郑途身上。
面对围聚过来的山贼,郑途皱起眉头,看向角落里已经放下面碗的鲁达:“这伙贼人有点多啊,鲁提辖打得过么?”
“你问的什么屁话,难道信不过洒家?照顾好赵家的丫头,然后再给给洒家再煮上一碗面,这一碗面没吃饱!”
鲁达举起禅杖,对着邓龙三人横扫过去,将三人逼出面摊。
他的武艺招式大开大合,而面摊内狭窄,打起来会束手束脚。
郑途拿着筷子和面勺,看到鲁达像一辆开足马力的矿车一般冲出面摊。
最后便是一阵血雨腥风,断肢乱飞。
郑途觉得打斗的场面很没食欲,就没再看。
赵廉纤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立刻拉着郑途:“郑大哥,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帮鲁提辖。”
鲁达曾经在她家住了几日,自然见过鲁达。
“别慌,这人很能打的,放心好了。”郑途用面勺慢慢搅动着锅里的面条。
“我不是说这个……”
赵廉纤拉住郑途:“鲁提辖他性格冲动,和你之间又有恩怨,你现在出去帮帮他,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这小姑娘是在替自己着想啊。
郑途心中一暖,指着外面正在大杀四方的鲁达说道:“你看他这副模样,我去了说不定连我一起杀了,还有。”
“面快熟了。”郑途说道。
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多,不绝于耳,一些山贼死了,只发出一声惨叫。
而那些少了胳膊腿的山贼,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像杀猪一样的惨叫。
鲁达浑身是血,走进棚内,丢掉禅杖,端起面碗就吃,时不时还抹一把脸上的血迹。
吃了面,鲁达开始打量着赵廉纤:“我认得你,你是赵员外家的姑娘,怎么搞的这般狼狈,还和郑途这泼才走到一处了?”
赵廉纤解释了一番原因,最后还维护郑途:“还请鲁提辖对郑大哥客气一些,这一路上若不是有郑大哥在,廉纤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鲁达听完一愣,不敢相信郑途居然如此好心。
他冷哼一声,劝说道:“你这丫头,未经世事,别被这郑途的三言两语给骗了,此人心肠歹毒,否则我也不可能当初三拳把他打死,他这一路上没对你有什么非分之举吧!”
听到鲁达几次三番污蔑郑途,赵廉纤表情变得慎重,直视着鲁达的双眼:“或许鲁提辖和郑大哥间有些私人恩怨,廉纤不知道其中关键,也无法评价,可我知道,郑大哥确实是和鲁提辖一样的侠义之人。”
“廉纤虽然年纪小,可论看人的眼光,连我家那些老掌柜都惧怕我呢,所以,还请鲁提辖收回刚刚的话吧。”
赵廉纤的声音不大,但包含着十分强硬的力量,也很明显的在偏向郑途。
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场面。
鲁达放下面碗,一言不发的盯着郑途。
一想到方丈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只能憋下这口恶气。
“跟俺来吧,寺里的方丈要见你。”
鲁达的步伐大步流星,一眨眼就走出去好远。
郑途掏出一些散碎银两放在桌子上,付了三人的面钱。
“走吧,咱们骑马追他去。”
“嗯,我想喝些面汤再走。”
赵廉纤捧着碗热腾腾的面汤,有些不舍得放下。
“那就慢点吃,让他先走,咱们骑马,肯定能追得上他。”郑途扯了把凳子过来让她坐下吃。
远处,鲁达站在树荫之下,把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
以往在渭州城,像吃碗面条这种小花销,郑大官人可是从来不付钱的。
怎么如今变了性子,主动付钱了?
鲁达仔细观察郑途的表情,不像伪装,心中顿时感到疑惑。
人若是想伪装掩饰本性,一定是把伪装的重点放在明面上,例如言谈举止,表情神态。
店家跑的不知去向,摊位无人的情况下,这厮还能记得结账,若是存心为之,不免有些伪装过头,成了道德圣人了。
“古怪,着实古怪。”鲁达拎着禅杖,眉头拧在一起。
若是郑屠还像之前那样混账,他倒也不会这么纠结,打你是为了教育你,就算见了面也能理直气壮。
可如今郑途像改过自新一样,满脸纯良的样子,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难不成道个歉?承认是失手打死的?
不行,咱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军官,怎么可能跟他道歉!
正当鲁达思索时,发现郑途和赵廉纤已经骑马走到了近前,便不再思索这些伤脑筋的事。
“走吧,出发。”
……
郑途不知道鲁达口中的方丈位为什么要见自己,但目前已经找到了鲁达,肯定不能让这人从眼前溜了。
二人吃饱了,赶路也有了力气。有了鲁达这个顶级保镖在前面引路,也不怕再遇到贼人。
几人连夜赶路,又花了两天时间,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郑途终于看到了山寺的轮廓。
鲁达站在山门前的台阶上,眼神直勾勾的瞪着郑途,用大嗓门警告道:“这里是佛门的地盘,给我老实一点,不许对佛祖口出不逊,也不许大声说话,记住了么?”
这是自从见面以来鲁达第一次主动交谈,郑途十分无奈的点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哼!”鲁达转身带着二人向山上走去。
佛门两侧有僧人挑着水桶过来,看到赵廉纤也要上山立刻过来阻拦:“佛门清净之地,女子不可入内。”
鲁达跳过去,一把拎住那小僧人的领子,威胁道:“这女娃是我旧友之女,特意来投奔我的,凭什么不能进!”
“鲁提下,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你声音有些大了。”郑途好心提醒道。
“哦,对啊。”鲁达也察觉到了些不妥,便松开僧人的衣领。
既然是佛家的地盘,就得守佛家的规矩。
郑途记得这附近有个镇子,鲁达还从镇上的铁匠铺里打造过兵刃,于是便提议先去那里找间客栈让赵廉纤住下,自己再和鲁达来见方丈。
鲁达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你这厮难得说了句人话,这附近确实有个镇子,有六七百人家。”
“那就走吧,别让小师傅为难。”郑途看向两位僧人。
那两人见郑途给他们解了围,略带感激的口念“阿弥陀佛,多谢施主体谅。”
在鲁达的引路下,郑途带着赵廉纤来到了五台山附近的镇子上,找了间客栈开了两间客房,让赵廉纤先住下,自己则跟着鲁达去五台山见方丈。
“小二,麻烦给这间客房的女客准备套寻常女子的衣裳,不必送到屋内,放在门外,敲门告知一声就行。”
郑途把口袋里最后的银子放到小二手里,笑道:“这是房费和买衣裳的费用,剩下的是你的小费。”
“多谢客官!”小二拿着银子,掂了两下,知道这次跑腿能得到不少油水。
这一幕依旧被鲁达看在眼里。
去往五台山的路途中,郑途问道:“鲁提辖,我有一事不明,那方丈为何执意要见我?”
“洒家那里晓得方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他老人家要见你,我就把你带过去。”鲁达算是心平气和的答复了一声。
郑途发现,鲁达和自己说话时,眼神总是看着其他地方,要不然就是来回躲闪,似乎不敢直视自己。
难道是心中有愧?
郑途眼睛一眯,笑问道:“鲁提辖,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话想和我说?”
“哼,洒家无话可说!”
“呵呵,那我可有些话想说,等见过方丈之后,跟我回渭州吧。”郑途说明了来意。
“回渭州?我可不回去!”
鲁达把禅杖抗到肩上,走的更快了,郑途只好加快步伐跟上:“为什么不回去?”
“当和尚挺好,想吃便吃,想睡便睡,自在潇洒,比当个什么提辖爽快多了!”
“那你可还记得老种经略相公么?”
鲁达站住脚步,攥起双拳,双目怒视着郑途:“你提种大人做什么!”
一声怒喝,气势十足,震得四周树林间飞鸟齐齐升空。
郑途丝毫不惧,原地站定后缓缓说道:“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出来,就是受种大人所托,替他来寻你回去。”
鲁达怒容逐渐散去,“不可能!你这种腌臜货色,怎么可能见到种大人,休要骗我!”
郑途讥讽一笑:“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所谓的’故人之后‘么!”
鲁达怔在了原地。
“因为我?”
山门就在近前,鲁达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表情复杂,头脑中瞬间冒出万千思绪。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收到种师道的照顾,学得一身武艺,投身在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做起了提辖。
他能察觉的出来,老种经略相公对自己格外的关照。
可自己却总因贪酒,几次三番惹出祸事,官职起起落落,始终只是个提辖。
“我这般不成器,恐怕连老种相公他也寒心了吧,又岂会为了我这蠢材,去屈尊求助于你?”
感受到郑途走过来,鲁达看着脚下地面,悠悠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