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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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由你负责

    里布面局太过简单,一墙停尸柜,几个手术台,冷气阴森,而且比从外面看过来,要干净太多,是正儿八经的太平间,正儿八经的手术室,部分内脏的散落,大致是娄半山的什么操作问题。娄半山百般小心总算取出一颗心脏,放进一旁那万家幸看不太懂的容器保存,“孩子,我在做的这种事情……”他不成还要解释解释?别,那太令人烦燥,“未经死者或其亲属授权,私自摘取器官?”

    他转过来面对万家幸,手术服上血迹淋漓,这实际上更像个屠夫,“差不离了,孩子,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恶行,想想这颗活生生的心脏,他将帮忙一个穷途末路的苦命人得到再活一次的机会,合适的供体器官,难求的,病人往往又没那么多时间。你会理解的,是你的话,这不单是谋利那么回事,我要钱已经没什么用了,我……”

    万家幸在听,不过听得没那么认真,在走神。这颗心脏,会不会正是那位女孩在等的那颗呢?如若是,如若不是……

    “介意稍微帮些小忙吗?咳…你…咳…你不会检察我吧,你还在这儿工作。咳…咳,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得寸进尺,可我实在……”

    “我尽力。”自己应当要帮忙,好尽早把那个烦人的女孩送出医院,逐出自己的生活。

    这片区域由你万家幸负责,而能做的,也惟有清理消毒而已,要保持手术台随时可以操刀。一位咳嗽的医生,动手术时的专注却能遏制那些本该无可遏制的咳嗽…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那女孩还在住院。是是是,她不常出病房,因为不能经受运动刺激,而这也是因为她的心脏,她的病,恶化到了这种不得不住院的地步。这又是一个不得不,她还能撑多久?医生说的是,将近,不到,数月之内……

    呵!将近,大约,就是给不出一个准确数字,也不会说什么“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我就会死去。”如此确切的概念,同时不带一丝浪漫色彩,一个“大致”,一个“不到”,竟是如此之冰冷。这冷觉却是莫名其妙,说到底,与他何干?

    万家幸已经习惯了搬尸,打理现场这一类事,若要成为清天,那么只差一点伪装的技巧了。也是听别人说,才发自己薪资比寻常杂工要多出一些,他也知道多在了哪里……

    搬到间公寓租房住,吃得仍是医院供的盒饭,每晚一定要洗一通澡,换身衣物,即使清楚血什么的是染在防护服上,身上没有,没有粘上,还是要洗狠狠地洗,直到那血腥不再霸占鼻腔。而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却总还是能隐约闻到,血的腥味,最开始会去洗第二遍,久之习惯了,一如最早搬尸体时他甚至会干呕,久之也习惯了。

    万家幸猜娄半山也是如此勤洗澡。而娄半山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所有人目共睹。一步一步,拄上了拐杖;一句一句,话语全被咳嗽声覆盖;一刀一刀,划开的竟是自己的手;一呼一吸,一睁一瞌,从院长办公室到了地下二层,再到病房,娄半山垮掉了,谁知道他还能撑多久,看来他万家幸应当要另寻出路了,医院的这段经历将成为他人生中多么难得成美好回忆,永生铭记!回见。

    万家幸也逐渐习惯这种打工生活,他花钱买了个随身听,人,总是需要些什么来让自己沉入其中。没歌词,人的声音是多余的,惟有旋律,直击灵魂,念念不忘。噔噔咘噔,噔噔…只是哼着,如溺水燕莺的哀嚎,也似鲸落之悲鸣,与这大片的嘈杂,烦燥不同,宁静,多么宁静。什么是该做的,什么不该做,按自己的想行动,没有什么拘束,没人能指责,找好后路总是有道理的。

    探望娄半山,顺便进行住院部的扫除工作。“放心…再活个三四年不成问题,以这儿的薪资,别急着跳槽,现在没那么好混的。”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谁真谁假,谁对谁错,谁可知。

    而这段时间,地下二楼,仍然是,由你负责。还能在这里做什么,仍是扫除之事。半途而废,万家幸不觉得这有什么,身边的朋友突然离去,就读四年的学校突然转走,手头在做的事突然停下,一样的,大差不差的,你总得习惯。要离开吗?随时可以,又是一个半途而废,按理说,他也该感到厌烦了,这如此苦燥,如此单调的工作,每日只是扫过来,洗过去,就连曾在这儿做的李叔也会告诉你——此地只宜作权宜之计,不宜久处,那么,是什么拖住了他的步伐?老登的一两句叮嘱可没那个份量,那是某中,某个更让人放心不下的什么东西。

    一日过后是另一天,娄半山在病房,万家来坐在太平间手术台上,所有那些生而不幸的孩子也许会同他一样,在真正的宁静到来之时,才能够放放肆哭泣。而那个女孩竟然还抱有别的希望,说什么自体器官培养,就算等不到这里的手术,也还有办法,也还能等……

    好…那你接着等去吧,看你能到什么时候。随身听,插上耳机,噔噔…咘噔…,指尖划过金属的凄冷,指头轻敲,空荡,一阵空荡,这家医院大量供应器官的超能力已经没了,等吧…都等吧…能等到什么时候?手术刀,工具箱都在那里,那些送去焚化的尸体也还在那里,没有人察觉,这里,由你负责。刀身在灯光下可真晃眼,放下放下,万家幸回到公寓,洗了五遍澡,狠狠地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