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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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心

    万家幸从未在意过梦中是个什么模样,所以说梦有模样吗?有形状吗?只是一层浅薄的印象。他那时觉得自己总算醒了,从某个长久的噩梦中苏醒,老房子,儿童椅,母亲向他伸来一只手,“加油,八万!加油,你能做到的,站起来,八万,你可以,你站起来了!你做到了,八万,现在坚持住,握住妈妈的手!坚持住……”他要去握住,他马上就要握到了,噔噔…噗噔…他还是摔了,倒了,噔噔噔噔,梦,醒了,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坚持住”,“站起来”,“坚持住”,“你可以”,“你能做到,”将近窒息,却又无可自拨,呼气,忘却…忘却,如果梦有意义,那梦的意义绝对是被忘却,坚持住?凭什么要他坚持?!现在为了什么坚持?!没有意义,忘却…坚持…忘却,无论如何总能听见,无论在哪里都会响起——坚持住……

    那一天他又去拜访了娄半山,有些病人,并没有等到理应准备好的手术,一不留神就死掉了,娄山闻之饶有兴致,“你说住院部那些不幸的家伙吧?命啊,总是那么猝不急防,咳咳…我们只是尽力救治,咳,你不能指望医院成为那种去一次就能满血满状态复活的地方,咳…但是把脏器从那些小气的尸体上摘下来,你已经帮助了很多人,很多不幸的家伙重获新生,咳咳……”他都病成这样了他还能骗你不成?但是…你真是这么想的?

    娄半山盯着他的眼睛,也不咳嗽了,“这月底,我会把我积蓄的每一分钱全部捐掉。”语气淡然,似乎只是在除述事实而已,“我没多少时间了,孩子。有件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星期六晚十一点,去这里,和他对接。”他递过来一个信封。

    万家幸收下,没多说什么,到晚上去地下二楼之后,他才拆开信封,里面有张照片,也自然有一封信,原来是要他,接收一批尸体,星期六,还差…三天而已,“坚持住”,又一次响起,可究竟要如何坚持?要坚持什么?烦燥感,无可遏制,自己想要的,是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宁静,应该是这样才对,应该仅此而已,从未想拯救什么人,任娄半山如何夸大其词,万家幸也无法认同他在做的,是正确的,也无法认定自己,帮助过什么人,帮助他们的是那些脏器,而我,呵…喂,是你告诉我要忠自己内心的,对吧?可我似乎搞不清楚自己的这颗心,它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你说句话啊,给点意见好吗?我放弃了,我听你的,你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她躺在手术台上,她是尸体,她一言不发,如今立场倒转了,反倒是他万家幸开始喋喋不休,自言自语起来,你叫颜慧心,我总是不愿去记别人的名字。因为倘若记住,这几个字便有特殊的含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仿佛这三个字便能代表你这么一个人。我曾认为这是不对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都那么无可替代,给文字强行赋予这种意义是不道德的。现在才真切希望这三个字就是你,可它们不是,它们太乖巧,决不会唧唧喳喳吵个不停,那么看来我是对的,每个人,每一个生命,那么特别,都有属于各自妄图追寻的个静,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应该帮助那些人吗?你一定会的,你会说帮助他人,理所应当,分内之事。其实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你竟然没有主动捐献脏器,看来你父母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他们没有考虑你的意见,你会愿意的,是你的话,一定会愿意……

    她就只是躺着,一言不发,她不会说什么,任人宰割。再不动刀就迟了…默许真是可怕,噔噔…噗噔...人死后脏器不会立刻死亡,价值就在于此。万家幸剖开一刀,又一刀,这颗心脏没有人会需要,蔫了吧唧,那样的残破,凭着这种东西,她竟然还能活十多年,而这颗心…嘘,有什么声音,听,噔噔…噗噔…怎么可能…它还在跳动,吸气呼气吸气吸气,怎么可能…

    那颗心还在搏动,像一只脱水的鱼仿佛就要挣脱手心,万家幸连忙把它装进随手抓来的玻璃瓶中,糟了,瓶里是清水,而更糟的是,那颗心,噔噔…噗噔,跃动着,不…它出血了,那一定很痛,可即便如此,那无可遏制之物,你的心,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