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汉骑？”

    那为首的羌人头目，听得马蹄声扭头，却是看着山坡上猛然冲下一批汉军，面色忽变，厉声骂道。

    “掉头！掉头！”

    旋即，这羌人头目，便又连忙高呼。

    “直接掉头！冲杀过去！”

    此人声音未落，便听得砰的一声，硬物坠落在地！

    一只从山坡上飞来的羽箭，狠狠地灌入了其人的咽喉之中！

    将其灌落下马！

    众多羌人慌乱不已，侧首望去。

    山坡上正纵马驰下一手持长弓，面无表情的青年，日落西山，夕阳余晖洒在其人身上，为皇甫瑜更是镀上了一层金芒。

    皇甫瑜每每拉弓，便会有硬物坠落的声音炸起！

    一时英气十足，在那些羌人的眼中，更似天神下凡！

    皇甫瑜身后，却是一丛丛同样弯弓搭箭的汉军骑从，身上寒甲，在夕阳的照耀下，同样熠熠发光！

    “是我家曲长！”领着二十余骑的庞德见状，眼中迸出喜悦。

    其人高举长刀，却是领着这二十余汉军与青壮混杂的骑从，冲着仓皇失措的羌人杀去。

    本就被自家头目指挥得混乱一片的羌人骑从，此时尚且没恢复阵形，却是被两面夹击，被打得节节败退！

    看得那本来都心生绝望，准备掉头逃走的杨家青壮们，皆是面面相觑，只是在那身材偏矮的杨二郎的带领下，方才反身杀了回去。

    一时厮杀声四起！却是比先前要激烈的多！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趁着天色泛黑，那群早就没了战意的羌人，丢下一片尸首，便迅速逃走！

    皇甫瑜却不依不饶，又是领着数十骑从，追杀了好一会儿，留下了几个活口之后。

    方才领人返还。

    嘭！

    庞德将胳膊下夹带回来的羌人，掷在了地上。

    其人马首上挂着的头颅由于太多，此时早就换作了右耳，用以记功！

    “使人问清楚是哪个部落的，此番怎么跑到了这里，羌人叛军大部在哪里！”皇甫瑜立马在侧，只是吩咐几句后，便要打马离去。

    “令明随我去见见那杨家村的青壮！”

    庞德得令，却是吩咐了几个面色狰狞的壮汉，却是跟着皇甫瑜，打马朝着那被密林挡住的山洞处走去。

    先前那杨家村的青壮们，此时皆是围在了山洞口，接引着一众妇孺，从山洞中出来。

    见得皇甫瑜领着庞德打马过来。

    那身材不高、却格外精壮的杨家二郎，却是顾不得指挥，连忙反身迎了上来。

    “在下皇甫瑜，字公琪，金城郡允吾人！”皇甫瑜翻身下马，打量着这杨家二郎，率先开口道。

    那杨家二郎先是看了皇甫瑜的面容，又是将视线移在了皇甫瑜腰间的铜印黑绶，面露慕羡之色。

    此时听得皇甫瑜开口，其人却是恍若初醒一般，连忙点头，将视线从皇甫瑜的腰间抽离。

    “杨定，杨仲安，见过皇甫曲长！多谢皇甫曲长救命之恩！”那杨家二郎连忙下拜。

    ‘杨定？这名字...怎地也有些熟悉？’

    ‘可是又记不大清了...可能是个跑龙套的？’

    皇甫瑜心中琢磨不定，连忙上前，搀扶起杨定，口上夸赞道。

    “仲安却是好胆魄！面对那数百羌从，非但临危不惧，还能领着数十青壮与其周旋这般久！”

    “这可是颇有大将之风啊！”

    杨定被搀扶起来，一双眼眸，仍旧盯着皇甫瑜腰间的印绶。

    只是当他听得皇甫瑜夸他大将之风，面上忽的浮出遮掩不住的喜色，却是急忙收回自己的视线，轻咳数声。

    “皇甫曲长过誉了！不过是自救之举罢了，何来大将之风？”

    谦虚之后，这杨定却又是直直地盯着皇甫瑜腰间的印绶，又将视线移在了皇甫瑜的面庞上，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

    “敢问曲长，年岁几何？”

    “二十！”皇甫瑜见得这杨定的眼神变化，微微一愣，却是笑着伸出了两根指头。

    “皇甫曲长当真是年少有为！”这杨定闻言，面上的慕羡意更浓。

    旋即，他低头瞥到了自己身上的一身染血褐衣，面上一愣，又是长叹一声。

    见得此幕，皇甫瑜浓眉一挑，听出来了这杨定话语中的郁郁之气，却是故作不喜，厉喝一声。

    “大丈夫何故平白长叹！”

    杨定瞥了瞥皇甫瑜腰间的印绶，又是听得身后传来失了丈夫的妇孺哭泣之声，面上郁郁之气更浓。

    也不去看皇甫瑜，只是低头摸着自己的一身布衣，再次长叹一声。

    “只可惜，定已然二十有五了，却还是一介布衣！”

    听得这明明白白的投奔之意，皇甫瑜面上一喜，又是迅速变脸，笑着揽住杨定的肩膀，问道。

    “不瞒仲安，瑜与那群世家要迁徙乡民不同，此番特受陈金城之令，来这黄河以北的武威之地，便是要征召乡勇！”

    “不知仲安可有意军伍之事？”

    “瑜职位暂亦卑贱，允诺不了仲安多少，只是我军中尚且缺一屯长！”

    “若是仲安来投，瑜定然扫榻相迎！”

    曲长下面便是屯长，一屯能掌一百人，对这尚且是白身的杨定来说，其实是颇有诚意的了！

    此言一出，杨定眼前发亮，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只是，出乎皇甫瑜的意料。

    这杨定没有纳头便拜，面上满是挣扎之色，在犹豫了好久之后，却是猛然摇头，下拜道罪。

    “只可惜，家中尚有老父，容不得定远行！”

    “不过，曲长对俺们有大恩！若是俺们这杨家村青壮，有想跟随曲长离去的，俺绝不阻拦！”

    皇甫瑜愣住了。

    他原本秉着苍蝇肉也是肉，以为这杨定，投靠自己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了，谁知道其人竟然没有被自己的虎躯一震，纳头便拜。

    不过，皇甫瑜静下心后，细细想来，却也觉得，这事属实正常。

    毕竟那杨定都二十五六了，空有一身本事，却蜗居在这小小的杨家村，竟然是有些束缚在身的，不然其人早就走了！

    何必会留在这里这么久，等自己来招揽呢？

    ‘皇甫瑜，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皇甫瑜心中暗暗自嘲。

    正这时，那原本留在原处，审问那些被捉拿回来的羌人的皇甫峻，却是满面焦急地领了几个扈从赶了过来。

    “大兄！不好了！”

    皇甫瑜浓眉一挑，等着自家幼弟接下来的话语。

    “这群羌人，是先零羌的！”皇甫峻急急说道。

    “便是那个屡屡叛乱，都有参与的先零羌？”皇甫瑜眉头唰的一下，皱了起来。

    先零羌可是这雍凉之地的羌人部落大族，其人口早就已经过万了！

    实力可是不容小觑！

    若是真遇到了这先零羌，不早早逃走的话，多半会被那逃走的羌人领兵回来，给活活围死！

    更别说，这先零羌几乎次次叛乱都有参与，对汉军的仇恨值，简直拉满了！

    纵然能突破重围，也会被先零羌追杀一路的！

    “大兄！先零羌，大部队未在这里！”见得自家大兄面色变化，皇甫峻又是解释道。

    “他们尚在黄河以南，汉阳郡那边！咱们遇到的，不过是提前来这边探看武威情报的探子罢了！”

    “好消息是，那先零羌目前多半与咱们对不上！”

    听得自家幼弟的话语，皇甫瑜忽的放松，连带着一侧的杨定，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那坏消息呢？”皇甫瑜沉声问道。

    他知道，自家幼弟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

    “坏消息是...”皇甫峻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叛军没能拿下盖长史所在的阿阳县，迫于压力，便主动掉头，回攻金城郡了！”

    “多半用不了多久，便能围死金城！金城有多少兵卒，大兄又不是不知！”

    “咱们现在如何是好？是回金城，还是逃往其他地方？”皇甫峻说着，也是失了镇定，眼神慌乱地抬眸看向皇甫瑜。

    皇甫瑜听罢这番话语，面色同样凝重了起来。

    “怎么，这群叛军，连个过年的时间都不给？非要这般紧迫吗？”皇甫瑜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皇甫峻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周遭的一群骑从们，却都是听到了，皆是面露紧张地看向皇甫瑜。

    皇甫瑜、皇甫峻兄弟二人，不是金城人，大可以一走了之！

    可是他们却是金城人，总不能抛下自家家小，跟着皇甫瑜一起走吧？除了少数几个没有家小，一身轻松的，倒是想要皇甫瑜带着他们投奔他处。

    感受着众人的视线，皇甫瑜沉默不语。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

    皇甫瑜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的面色疲惫了几分，却是忽的开口，沉声道。

    “去唤绣哥儿过来！”

    听得皇甫瑜终于开口，众人的精神皆是一振。

    不多时，领着一众游侠们，打扫战场顺带补刀的张绣便赶了回来。

    “公琪寻我？”年幼的张绣，一口一个公琪，笑着问道。

    皇甫瑜看着这尚且算是半成品的张绣，沉声嘱咐道。

    “绣哥儿，羌人叛军调转兵锋，朝着金城郡袭来！金城郡要乱！”

    “尔等武威郡，应当没甚么大事儿，只是我等要分道扬镳了！”

    “你且领着你那一众游侠，回祖厉去吧！”

    张绣愣住了。

    “我与公琪同往！”不过一瞬的反应功夫，张绣便神色激动地开口。

    皇甫瑜闻言嗤笑一声，却是摆了摆手。

    “绣哥儿还是莫要与我同往了！且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罢！”

    “再晚些，你可就没机会了！”

    “何况，你这二三十人，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保存自身要紧，莫要让你家季父担忧！”

    说罢，不等这张绣面色如何变换。

    皇甫瑜却是面色平静，转身朝着马匹走去。

    “羌人来袭，金城有难！”皇甫瑜翻身上马，勒马朝着金城的方向奔袭而去，同时高喝一声。

    “诸君，可愿随瑜回金城？”

    “谨从曲长之令！”一众骑从，听得皇甫瑜高喝，同样烈声应道。

    却是齐齐翻身上马，跟着了皇甫瑜身后，急急地冲着金城的方向奔袭而去！

    “兀那杨定！且速回村，照顾好你家老父！”马匹刚刚提速，尚且未有行远，皇甫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是头也不回地高声吼道。

    “大丈夫，莫要平白长叹！行自己该行之事，无愧于心便好！”

    “大丈夫，莫要平白长叹！”一众骑从，随在皇甫瑜身后，也是高声吼道。

    “行自己该行之事，无愧于心便好！”

    这话，似乎是对这杨定所说，又像是皇甫瑜自己对自己、还有跟随自己一同往金城而去的扈从们所说。

    听得一众骑从面庞通红，神情激动，丝毫不顾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厮杀，身体劳累。

    便要随着皇甫瑜，日夜朝着金城的方向奔袭而去。

    “这皇甫公琪，却是比我豪气得多！明知九死一生，却还要领人往金城而去！”

    看得皇甫瑜纵马离去，那杨定望着其人的身影，看了又看，满脸感慨。

    “也难怪...其人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却已然是六百石的军侯了！”

    “那铜印黑绶，也不知何时，我也能佩戴得上！”

    一众杨家青壮们，望着皇甫瑜等人离去的身影，感慨一番之后，却是携带着家小、还有同伴的尸首，便要往杨家村而返。

    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足足有五六百人！

    “绣哥儿！那...咱们怎么办？”见得人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那群少年游侠们，却是围着张绣，轻声问道。

    “咱们...”张绣迟疑了片刻。

    旋即，他想起了皇甫瑜先前的话语，却又做出了选择。

    “咱们...做咱们本来该做之事！”

    “去截杀梁特！莫要让那等畜生，再多活上几日！”

    “诺！”一众少年游侠们，此时也尽是应诺。

    纷纷上马，随在了提着长枪的张绣身后，同样朝着黄河畔的方向奔去。

    ......

    夜幕渐渐深厚。

    杨家村。

    “怎地死了这么多孩郎？”见得杨定领人回来，那先前的杨姓老者声音颤抖，厉声反问。

    “阿父...”身材稍矮的杨定，低着头，却是一五一十地把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全部给说了一遍。

    “你！你！你！”听罢了自家二郎的言语，那杨姓老者，却是气的浑身颤抖，怒声道。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救了咱们杨家村的皇甫曲长，往那金城去了？”

    “怎么不跟皇甫曲长一起去！”

    杨定听着自家老父的训斥，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