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岔道口的信号灯持续闪烁，天空飘落而下的雪花纷纷扬扬，三月的北海道气候严寒，连白天的街道都没几个行人。

    藤井树伸出手，放到嘴边哈气取暖，他的肩头背着沉甸甸的单肩包，里面是前几天借过的古典小说《基督山公爵》和一叠手稿。

    小樽这座城市，九十年代初城区仅有七八万人，到了后世的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随着旅游业的发展，也不过增加到十万人出头。

    苦寒的偏北之地本就不适合人常住，若不是人类的科技进步，很难维持住这么多的居民。

    而藤井家，是从东京搬过来的，国中时期过劳死的父亲由工作的银行赔了一大笔钱，母亲前不久也因病去世。

    经受连番打击后，原身选择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让他这个来自华国的三十年后灵魂附身重生。

    浪速大学文学修士学历的藤井树原本在大阪工作，母亲去世后匆匆回来，好几个月没去上班。

    当下正值1994年的春季，与寒流一同到来的，还有更残忍的泡沫经济破产潮。

    之前的公司不用回去上班了，社长和常务董事们跳楼的跳楼、跑路的跑路，所谓大厦将倾也不过如此。

    在一片哀嚎中，他这个普通职员自然被遗忘，只有人事部的女职员帮他办理手续，把宿舍里的私人物品寄回来。

    “呜呜呜！”

    运载着木材的蒸汽火车快速驶过，响起凄厉地长鸣声，在空旷的郊外回声阵阵。

    阻拦的横杆缓缓抬起，藤井树回过神，朝小樽市图书馆走去。

    “早上好，阿树。”

    街道边杂货铺的老板扫着雪，抬头打招呼。

    “早上好。”

    藤井树搜索记忆，这是原身儿时常光顾的店铺。

    “又去借书吗？”

    老板比记忆中的形象苍老许多，从健硕的中年男人变成头发花白的样子。

    “嗯，这几本都看完了。”

    藤井树停下脚步，闲聊起来，杂货铺里钻出一位穿着冬季高中校裙加厚棉裤袜的少女，小跑到他身前顿住身形。

    “树哥，能介绍几本适合我看的小说吗？放假在家真无聊。”

    十六七岁的少女，本名叫做真田佳代子，原身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戴着小黄帽上幼儿园呢。

    十余年的岁月成长后，当年的小不点已经出落为亭亭玉立的秀丽少女，留着当下最流行的微卷波浪长发与蓬松的空气刘海，形象可以参考几年后有可能问世的《犬夜叉》中阿篱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是有可能？

    这个世界和他之前的有些许变化，主要体现在文艺作品上，小说属于重灾区，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等一众名作家及其作品都消失不见。

    所幸高桥留美子依旧出道成名，大概率今后还是有《犬夜叉》的。

    “这本行吗？法国文豪仲马的《基督山公爵》。”

    一米八二身高的藤井树低下头，从单肩包掏出本厚厚的小说。

    “有推理类的小说吗？我啃不动这种大部头啦。”

    佳代子近前半步，清澈瞳孔底倒映出一张清秀俊美的脸，正符合岛国人对美男子的全部幻想。

    要试试看吗？

    藤井树的手抓住包里的手稿，本来是打算寄出去的，先找个读者看看效果也不错吧？

    不去上班的这几个月，加上病逝母亲的葬礼费用，让他帐户上的数字缩减到五位数，再不想办法赚点钱，估计得喝西北风充饥。

    那还是抓紧时间投稿吧，实在不行就找个班上。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时值泡沫经济破产初期，正社员之类的工作肯定不好找，只有先去打零工才能维持生活。

    “英国女作家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与《无人生还》都挺不错的，我还要还书，拜拜。”

    藤井树思考片刻，给出回复后转身离开。

    附近的杂货铺老板真田总司摇一摇脑袋，继续埋头扫雪。

    阿树可不是那么好攻略的，从国中开始就有过不少追求者，到上大学前好像也没人成功告白过。

    算是看着藤井树长大的真田总司觉得，自己女儿注定是场单相思。

    步行离开的藤井树踏着没过膝盖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着，途径街角的邮局处，将手稿装进准备好的信封，投进门前的信箱口。

    而正当他迈动步伐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树，有你的信，从东京寄来的。”

    从邮局里匆匆跑出来的，是高中时的同学，这人毕业后在邮局工作，递过来一封薄信。

    “多谢。”

    藤井树道谢过后，来到小樽市图书馆，岛国地方上县比市的行政级别高，所以小樽市的规模相当于华国同地位的县，但这时期要发达很多。

    因此，他没走多久，只是让身体暖和起来，把那本名字只差一字的《基督山公爵》放在前台还书。

    外国的名著有三分之二都问世了，还剩下的部分里，其实能抄的也不多。

    毕竟，首先要符合岛国的特殊国情，以及当下泡沫破碎的社会环境。

    他付过租金，没有在意前台柜员小姐热切的眼神，带着那封东京来的信，回到一户建两层小楼的家中。

    家门前的金菊枯萎而死，早就失去细心的照料，后院往日鲜花烂漫的花园，也在这个季节沉寂。

    “藤井君，敬启……。”

    藤井树用折刀拆开信件，信的内容很简短，大学的好友帮他在东京的一所女校找了份代课教师的临时工作，月薪三十万円，到手大概二十四万円。

    如果能转正并考取教师资格证的话，收入可以翻个倍。在不景气的当下，哪怕只当临时老师也算是份好工作。

    “去东京当老师啊？”

    合上信纸的他面色犹豫不定，用指关节敲打桌面，发出规律的节奏声。

    “好像，我投稿的那家出版社，总部也在东京诶。”

    于是，口袋里的硬币派上用场，如果正面朝上的话。

    他掷出黄铜色泽的五円硬币。

    缘分会选择哪一面呢？

    ……

    “哗啦！”

    几枚金属硬币掉落进自动售货机的出柜口，和泉良多弯腰掏出罐装咖啡，将零钱收起。

    作为敬文社的正式编辑，月薪四十多万円的他在岛国算是中等以上的收入，但这半年来经济一直不景气，先前的股票也全部套牢，他只能节省开支存钱备用。

    该死的米国人，该死的广场协议，该死的岛国银行！

    在心底连骂了三次后，人到中年的和泉良多扣开罐装咖啡，仰头一口气喝光。

    熬夜加班的困意顿时消散，和泉良多将空瓶扔进垃圾桶，转身上楼。

    编辑的工作其实相当无趣，几乎每周都要审核数十份来自全国各地的投稿，关键是稿件的内容不管有多烂，他也得仔细看完，才能狠狠地盖上不予通过的红章发泄片刻。

    还有二十份左右，今晚是回不去了。

    和泉良多扫了眼办公桌，上面堆积的信件高过方方正正的电脑屏幕，他坐下来，伸手抽出一份。

    “寄件人：藤井树，地址：北海道小樽市xx町xx号。”

    字写的不错嘛，不知道内容怎么样？

    看了下信封，和泉良多拆开它，倒出一叠手稿。

    稿件的首页写着毛笔汉字，共有三个。

    “白，夜，行。”

    和泉良多稍稍提起兴趣，戴上近度数眼镜翻开下一页。

    “出了近铁布施站，沿着铁路径直向西。已经是十月了，天气仍闷热难当，地面干燥。每当有卡车经过，总会扬起让人眼睛不适的尘土。”

    “笹垣润三的脚步……。”

    握住白纸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办公桌前的和泉良多将头埋得更低，近乎贪婪的阅读着。

    这本小说以大阪的桐原亮司为主角，主要事件也发生在关西重镇大阪，亮司为了女主雪穗，隐藏在暗处杀害了数人，引起退休警察笹垣润三的追凶行动。

    日译中后，藤井树又按照记忆将前世看过的中文版翻译回日文，结合原身文学修士的文学功底，创造出这本后世大热的推理小说《白夜行》。

    这本是东野圭吾的作品，当了文抄公的藤井树，将三十五万字的全文压缩到三十万字，使得节奏更为紧凑。

    小说的结尾，行凶害人的桐原亮司跳楼自尽，当着笹垣润三的面，永远替雪穗保守住她成功的秘密。

    “这人……是谁？”走到亮司尸体前的笹垣看着上前围观的雪穗眼睛，想要找到什么。

    雪穗像人偶般的表情，冰冷地回答：“我不知道。”

    警察们开始行动，有人采取隔离措施，有人拍照取证，有人搭上笹垣的肩，请他离开尸体。

    笹垣脚步蹒跚地走出警察的圈子。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背影犹如白色的幽灵。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当办公室窗外升起朝阳时，和泉良多才摘掉眼镜，摇晃着虚弱透支的身体，从抽屉里取出印章。

    “咚！”

    他奋力按下蓝色的印记，将稿件摆放在主编的桌子上。

    等时针指到八点，准点来上班的敬文社主编叶山修二，途径办公桌前埋头睡去的和泉良多，看到自己桌上的手稿。

    “《白夜行》吗？好名字。”

    头发银白的老主编低语着，翻开扉页。

    旧时代没有能承载它的船，来自新世界的文豪，将抵达彼岸。

    “笔名，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