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老穆走的意气风发,里鲞目送他离开,恋恋不舍,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他马上收起了刚刚的表情,还让人拿来了桌椅,沏上了茶,他在等下一个人的到来。
来人是王时安,此时天色已经黑了起来,比之前的昏黄更加的凄凉。
天边吹起了风,夜色便带有一丝凉意。王时安,上前行礼喊人,里鲞让人给王时安看座,但没有分他茶水。
“郎君,我那学生早我们几日已在魏州城中候着了。”
“嗯。”里二郎喝了口茶,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
王时安看着他,不敢多说些什么。
里鲞放下杯子,开口依旧是那冷冰冰的语气。“还请王监军将我娶妻之事一并说与圣人,我便在这里静候佳音了。”
“卑职本分。”
“监军如何看待我朝科举?”里鲞此时才分了一个茶杯给王时安,王时安赶忙站起来,小跑过去,双手接过,仔细品尝,不由得点了点。
“某便是从科举中走上的仕途。我朝科举,大刀阔斧,取不糊名制,便是要唯才是举,乃是真道理。”他说的头头是道。
“先生觉得,为何我朝科举生徒,归原人居多?”里鲞一边喝着茶,一边观察着王时安,这个在他身边唯唯诺诺的中年人,一说到自己擅长的内容时,还真有两分文人风骨。
王时安轻叹了一声。“不瞒郎君,北境贵族后嗣,皆为世袭罔替,又何须大费周章的参与这科举,为数不多参与的,多半也是滥竽充数,每每提及此事,我都颇为忧心。”
“为何?”里鲞又给他倒了半杯茶。
“郎君有所不知,不糊名本是好事,但是也有利用这点,徇私舞弊之人。”
“先生认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这…”王时安有点儿犯难。
“看来先生是有想法的,但说无妨。”里鲞鼓励他。
王时安抬头把茶水一饮而尽,颇有以茶代酒的意思。“此事想要根除怕是颇为不易,我倒是觉得也不必,只是若不遏制,必然寒了天下学子之心,某以为,如果能做到将心比心,此事便好办。”再多的,他还是不敢说。
“何以为将心比心?”里鲞继续鼓励他。
“臣以为,如果能让贵胄子弟多学习归原文化,或许可以有些帮助。”王时安措辞小心翼翼,他虽然知道皇家学习归原文化,是大新的表彰,但是他对里鲞本人的态度没有掌握。
“巧了。”里鲞轻笑一声,又给王时安倒了茶,看得出来,王时安对这茶水颇为喜欢。“我刚见过老师,说与他推广归原化之事,我想,先生是否可以从旁协助,你与老师素来和睦,也可以为两族交流做表率。”
“臣自当竭尽所能。”王时安面露欣喜之色。
“先生不必这般拘谨。想来先生随军也有月余,我等皆有公事在身,我也没有和先生说说话,如今事了,先生也要回京述职,想来是能说说话的时候了。”里鲞表现出一副亲切得样子,和几刻前的他都判若两人。
王时安自然不敢置喙,连连称是。
“先生高足…说说?”里鲞又开启了新话题。
“岂敢,岂敢。”王时安客气道,提到他的徒弟他总是兴致勃勃。“郎君,我这徒弟,名唤杨解,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我对他的学问颇有信心,只是…”
“先生有何难言之隐?”
王时安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开了口。“只是他幼年遭遇坎坷,落下了跛脚,考不得功名,原本我是想把他留在身边,以后还可以当个教书匠。”
“原来如此。”里鲞恍然,思索片刻,他说道。“待我见过,再做定夺。”
王时安喜不自胜,赶忙行大礼。“郎君圣恩。”
今天绝对是王时安这几个月来最快乐的一天,虽然只是求来了一个机会,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是颇为不易,走的时候,小郎君还命人给他装了罐茶叶带走,他路上骑着马哼着小调,想着今日需浮一大白。
待他走后,阴面里走出来一个人,便是木三郎,他就在旁边坐着,真切的听着这两场见面。
他很自然的就坐到了里鲞的对面,自顾自的倒茶。
“郎君让我回京,便是为了此事?”
“是。”
“叔父和王先生出马,此事还需我做甚?”
“作梗。”里鲞回答的非常干脆,他又变回了众人熟悉的里二郎。
“我有些不明白。”木谣笑了,他觉得有趣。
“没想到,我还有你木三郎猜不到的心思。”
“该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信息。”木谣分析道,他可不是在找借口。
“你以为…穆守年是怎样的人物?”里二郎问道。
“帝国之壁。”木谣回答了一个孩童都听过的称呼。早年穆守年便是以善守闻名遐迩。
“那这道墙壁,是护我的,还是阻我的?”里鲞神色阴婺。
木谣同样眯起了眼睛。“郎君,这是何意思啊?”
里鲞喝了口茶,不言语,似乎也有些犹豫。
“郎君,那可是我的挚爱亲朋,血亲伯父啊…得…”木谣见他不言语,继续说道,他笑的很夸张。
“得记住,莫要伤其性命。”里鲞适时打断。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多数家里的灯光也灭了,木谣骑着马,摇摇晃晃的离开,嘴里面念念有词。“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不日回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魏州,里二郎也不做停歇,等着王时安一走,便差人叫来了他的学生。
杨解背着个书箱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看到里鲞,他赶忙开口。“学生杨解,见过大王。”
与里鲞想的稍有不同,此人虽然跛脚,但是个子很高,腰杆笔挺,声音洪亮,普通的书生装扮,衣服看起来便是旧款式,打理的很干净,此人样貌还算周正,俊朗却是谈不上,眼睛很漂亮,目光轮炯炯有神。
“尊师说你有真才实学,我相信他,所以我给你机会,但能否把握全靠自己。且说说,王先生教你掌握的信息。”
“学生领命。先生说与我,大王想以菟关为本,拓关为城,于浑河畔新修关隘。”
“学生,想问大王借地图。”
“拿于他。”
“这…”左右有些为难,地图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到的东西,这不和规律。
“拿于他。”里鲞说了第二次,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杨解拿着舆图,仔细端详,里鲞在此期间便品茶看书,也不着急也不打扰,不想一等便是半日。
期间里鲞叫换了几次手炉,左右说了几次要给他拿饭菜,他只说不饿。
半日后,杨解动了起来,他从自己的书箱中拿出了几张白纸铺在一起,又拿出一支毛笔,仔细描画了起来,他掏东西的动作太大,还被左右拦了一下。
他把里鲞得境地都描画了下来,包括北境,魏州,辽州,幽州,这便是整个卫北道。
他在描摹的舆图上圈出来了几个地方,才缓缓开口。“郎君,可否赏杯水?”
“给他水。”
喝过水,杨解开口。“郎君过目。如果想要让北境与其他地方相连,最好将凉关,临渝关经一线,化为城市。”
“如此工程豪大,劳民伤财。”里鲞对这个想法有些不满意。
“问题便是如此,所以,不如化城为县,多县相连,任其发展。”
“此番为了发展北境,圣人定会下诏,使人迁徙。建设便要围绕着资源,在下圈出的几处,便是离这些沿途资源点适中的位置,多县相连后,这些位置便可成城,如此,便不需多少财帛。”
“但是需要时间。”
“我大新不过四十载,比起财帛,我们更充裕的便是时间。”
“此事如果交于你,需多久可以完成。”
“短则三十年,长则五十年。”
“那你可愿意?”
“学生愿意。”
“那你便去菟城上任吧,每月传书与我报告境况。”
他们话说的风轻云淡,一天时间或许就决定了一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