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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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汪二娘和里鲞都起了个大早便开始沐浴更衣,熏香妆扮。汪二娘贴了花黄,涂了口红,戴上了重重的头冠,披上了一身青绿的衣裳。里二一身红装黑冠,好不威风。里鳟带着里阳也是早早便来了府中帮忙。

    一众人忙活到大下午,迎亲的队伍就大张旗鼓的上了街,里鲞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边,领着鼓乐队,后边是彩车、仪仗队,一路敲敲打打就奔着安仁坊定国公府去了。

    城内都知道他今日大婚,街边早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都想要沾沾喜气。

    定国公府前,汪雄身边站着汪虎身后的便是汪甫和汪四娘。驱邪避鬼的摆设要早早都安置好了。等队伍站定,里鲞便下了马,府邸大门敞开,广迎宾客。到了闺房门前,见那房门紧闭,里阳就带着左右侍卫开始唱起来诗。“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见那大门仍是紧闭,不知何时混入人群的木谣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喊。“新妇子,催出来。”人群便开始跟着起哄。

    里阳从袖中又抽出个小抄,继续背了背,又开口道。“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壮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过了好一阵,在众人的催促中,门才算是开了,却见那汪二娘才举着团扇,在小侍女文毓的搀扶下,跨过了马鞍,出了闺房。

    “小女便交由二郎了。”汪雄好一阵子,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里鲞也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说着定不会怠慢娘子。汪四娘躲在长辈们身后,嘴里面悄悄嚼着什么东西,便是在偷吃,如今她已然可以在这归原大地自在逍遥,虽然没有按照她的走向让她有几分遗憾和不知由来的酸意,但也算差强人意。木谣看到了她,想起郎君和他说,这汪四娘可能比他们还要聪明,他多少有些不服气,他准备找个机会和她过过招。

    汪雄轻轻将一块儿巾帕盖到了汪二娘的头上。“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新妇上了轿子,里鲞便上马绕车三匝,众人则是跟着仪仗队后面,沿着朱雀大道,直接向着皇城宗祠出发。路上还遇到了乡邻亲友们障车,里鲞出手自是阔绰,美酒小吃财帛便是一样不少,仪仗队中甚是还跟着戏班子,好不热闹。

    迎亲队进了皇城,才算是稍微冷清了下来,但是那名门望族,皇亲贵胄一样也能跟着进了皇城。看热闹的人也都尽了兴便也散了去,队伍便一路顺畅的进了宗祠。公孙佩瑶,里鲋,还有公孙太后已是等候多时,一朝大臣们分了两排立着,看队伍停了步伐,一对童男童女端着一面镜子,站在二人前方,女官们分着两排,铺着垫子,打着灯笼,太后和皇后撒着五谷,红男绿女携手踩着垫子跨了火盆才是入了宗祠。

    堂前便是先要拜镜,里鲋和汪雄分立于两侧。再拜天神地祇,列祖列宗,跟着才是夫妻交拜,最后还要拜了客人。

    这边拜礼成了,两位新人奉匜沃盥入了席,里鲞做了却扇诗,“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里鲞其实没什么诗才,这些自然便都是里鳟准备的。却扇后,新妇便是入了青庐,一众宾客便是上了宴席,等众人落了座开始品尝了吃食,里鲞也入了青帐。

    他坐到了汪二娘身边。“明媒正娶,昭告天下,我做到了。”

    “我自是知道郎君不会食言。”里鲞很意外,不过几个月时间,她便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发音还稍有些奇怪。

    “先前我与娘子说过,让娘子换个归原的名字,如今我看定国公府都换了,娘子想必也是换了的。”

    “汪御权。”

    里鲞笑了,这名字他很喜欢。“好名字,我喜欢,那我便唤你权儿。”

    “妾听从郎君安排。”

    外面的席间可比他们热闹多了,众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就连里鲋都带着大家举了一杯。

    大家都热闹的差不多了,便看红男绿女夫妻对坐,由仕女各夹了一片肉放到了夫妇二人碗中,二人行礼后吃下,便是完了这同牢礼。随后便有内侍,奉来酒水,捧来两半匏瓜,系上红丝线,二人各饮一半,再做交换一饮而尽。饮完酒后便将两半匏瓜合起来系好,成了合卺之礼。

    宴罢礼闭,新人被大家送进了洞房,女官,又拿来剪刀,里鲞解下汪二娘头上的许婚之缨,男女双方互相剪下一缕头发,挽成合髻,放入锦囊,便由新妇收下。

    至此礼成,夫妻对拜,坐于床上,一群女官开始撒下钱币,花生,枣子等物,那六铢钱上刻着长命富贵,缚着彩条,如此才算是完婚。众人散去,便留下了一对新人,此时也早已入了后半夜。

    整个婚礼期间,公孙太后眼睛一直跟着儿子,却是没找到机会说上两句,索性此后几日,这对新人便要现住在皇宫内,她便也没有那么着急。

    翌日一大早,根本就没有休息的二人便去给公孙太后请安。

    “你二人如今同舟共济,我便不避着了,二郎为何回来数日躲着我不见?”她非常直接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儿也并非刻意躲着母亲,只是刚刚回城,又要疲于应酬,准备婚事,便想着之后再来好好见见母亲便是了。”里鲞睁着眼睛说瞎话。

    太后拆穿了他。“罢了,不过是不爱听老婆子唠叨。”

    “岂敢。阿娘真是错怪儿了。儿心中一直都记挂着阿娘呢。”里鲞试图撒娇。

    “都已是成了家的人,教新妇子笑话你。”

    “权儿哪是一般女子可比,识得大体,怎么会笑话自己的夫君。”

    “郎君自然说的不错,但刻意避着母亲委实不该,此事便应给母亲赔个不是。”

    “儿子错了。”里鲞一反常态的听话,让人陌生,便是公孙太后也有些惊讶。

    “本也不想与你说这些琐事,昨日席间,便是觉得你又瘦了几分,想来你在外面,身边都是粗人,也没人照料,如今有了汪氏在旁,我便安心了。”

    “妾自当尽心竭力,照顾好郎君。”汪御权表现的也十分听话。

    “阿娘还有一事要与你交待,你好生听着。”

    “是。”里鲞作揖。

    “我不知你兄弟二人有何嫌隙,但你父重病猝死,只留下你兄弟三人,如今你已经掌握整个卫北道,你想要如何一展宏图,大郎也碍不着你了,便与他好好聊聊,你兄弟二人哪怕不能冰释前嫌,便是可以相安无事,阿娘我就放心了。”老夫人拉起了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随后又拉起了儿媳的手。“权儿也是,定要帮我好好劝说他一番。”

    “是,全听太后吩咐。”汪御权请了个万福。

    “阿娘,我与大哥为人处世,大相径庭,难以共识,此事若是让朝臣们看着,便是又要起了无端的是非,不接触,便也就免了这些是非。”

    “只是兄弟二人谈谈心又能如何,你这孩子,总是这般固执。”

    最终里鲞还是没有战胜阿娘的威压,口头上答应了找个时日,便与兄长好好聊聊。

    余下的时光,一对新人又在这皇城住了两日,直到汪御权亲自下厨给公孙太后做了顿饭,这才算是真正的结束了,二人便回到了懿亲王府。

    便是有不少人送来了贺礼,这也是为数不多他们敢送,里鲞敢收的时刻,木谣则是靠这个机会把自己送到了里鲞府上,府中一下多了不少人,热闹了不少。送礼的宾客为了避嫌,里鲞便又大摆宴席,盛请了一番,公孙太后也出席了此次宴会,只是里鲋不再露面,便也是由公孙佩瑶代劳,送了一件礼物,作为婆家人,又参与了一次宴席。

    这之后,热闹了大半天的永兴城总算是回归了宁静。小侍女文毓则是在礼成的当天,连同着嫁妆就送了里鲞府上。一切回归平常,她便又开始教起了里汪氏归原话,与以往不同的是,里鲞每次都参加,陪着一起学,还会耐心帮她纠正发音,还把手把教她写字,举止亲昵,从早到晚,如胶似漆,仿佛满心都是眼中人一般,这当然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一向觉得里鲞是个好懂的人的里汪氏,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他人自是不知道,都以为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他便是在公孙太后面前,也是如此行事,我都拿捏不住,他此举是何意。”她与小侍女文毓提到。

    “莫不是,他心中真的有娘子?”文毓一脸兴奋。

    “莫说傻话。”里汪氏嘴上不以为然,但心中也抱有一丝侥幸,只是理智告诉她,里二断不是那样的人。

    里鲞每隔几日,便会一大早就出门,定时定点,风雨无阻,便是谁也不带,木谣对他去了哪里也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念及此事,里阳还向他补充,便是他们去见里三之时,他也把他留下,独自出去了一趟,只是听闻是常有书信往来之人。

    是夜,里鲞难得没有和新婚妻子在一起,而是独自在书房沉思。他思绪驳杂,很难让自己平静,她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长出了一口气,便想着太后说与他的话。“是否要和大哥见上一面呢。”他自言自语。回到永兴这段时间,里鲋也明显的在躲着他,显然兄弟两人在不接触这件事上,有难得一致的看法。“我是觉得时机未成熟,他又是为何呢?”他思索着为何里鲋不愿和他接触。

    木谣在庭中花园百无聊赖的玩着一把朴实无华的短刀,他也没有出门继续与那些纨绔厮混,原本是想着总算有了机会和里鲞谋划一番,结果他却醉在了温柔乡,木谣自也是不相信这里鲞是真心痴迷于王妃,他思索着,突然听到路过的下人说里鲞一个人在书房,他赶紧抓住了机会,从亭中跳了出来,直奔里鲞而去。

    “郎君今日怎得独自沉闷,是那伊人倦了?”木谣调侃道,他脸上的笑容比平时还要灿烂几分。

    里鲞被这不速之客打断了思绪,才发现自己门也没关,木谣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

    “你找我有事?”

    “是。”

    “我也有很多事。”

    “郎君可以说与我听。”

    “…”

    “也罢。你先说说,你找我何事。”

    “郎君你看此刀如何?”木谣亮出那把短刀。

    “烂。”

    “郎君觉得有几人可以打出此刀。”

    “就这永兴城中,莫说几百,便是千人应该也有了。”

    “极好,极好。”

    里鲞驳杂的思绪没有让他对木谣的刀放在心上,他也懒得去猜这怪诞之人要这刀做什么。

    “郎君,我等何时回卫州?”

    “且再等等。”

    “那郎君在想什么?”

    “我该如何和我大兄见一面。”

    “郎君有什么想法?”

    “我先问你,不知那壁垒到底是护我的,还是阻我的。”

    “我想,应该不是庇护郎君的,至少,不是单独庇护郎君的。“木谣很干脆,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原本想着,若是成婚这条路走不通,便想借着老师受伤这条路回京,如今倒是不需那般回京了。”

    木谣眼睛转了转没有接话,也没有收起那把短刀,他只是把它放在了桌上。

    ”我前些日子,见郎君独自外出,里阳与我说道,郎君是去见了常有书信之人,想必是有另外的安排,不知和面见圣人是否有关。”

    “卫州到永兴,要过河东。”

    “郎君去的是齐国公府。”木谣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齐国公已然致仕,但河东卫多为齐国公旧部,想要在交错管辖之下还能在河东有所部署,便只有透过齐国公公孙辑和他的独子,当今太后的侄儿,公孙徽。

    “此事我会亲自安排。”

    木谣不免有些好奇,里二到底有什么筹码,可以让齐国公作此等配合,他向着里鲞投去疑问的眼光,但是终归没有问出口。

    里鲞看着他的神情,当是猜到了他的疑问,下一刻,像是自问自答,他兀自说了一句。“我当是想起来了,他为何不愿见我。”

    木谣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