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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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小偷

    “楠楠,别这样。”

    “不要你管,你什么都不懂!”

    “你又懂什么,自以为是,不带脑子,也许她最不希望看到我们!张大富,上来,走!”

    我没想到他会当众这样骂我,如果是其他人,我会立刻顶撞。可是是他,我十分在意的人,他给我的刺痛是别人的千万倍。谈邈安静地看着我,等我上车。我们从崎岖的黄土路拐到大马路上时,钟沐扬和大富在路口并排坐着,那张愤怒的脸依旧生动无比。他根本不看我,飞快地骑上车又远了。这一刻我就像只战败的公鸡,头发乱翘一脸丑陋。我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可每一次他还是挡在我前面。

    几声响雷过后,雨突然瓢泼而下。大富找到一处避雨的草棚,在路边使劲挥手,我们逃命般钻进去。钟沐扬看见我有意往远处挪了挪,脸上的红印淋了雨更长更深。我心里火辣辣的疼,忽然充满了对丁小小的忿恨。想起她每次有求于沈庭硕和李才子时,低三下四保证回报的样子,想起她捂着脸羞愧的样子,想起那些女人们的话,这一次她又和那个人做了什么交换,一个“偷”字忽然占据了整个脑海。

    雨过后,谈邈坚持带我们去医院处理伤口,一脸歉意地反复说对不起。刚进大厅就看见李才子,“这次你们真闯祸了!中午班主任来教室检查,听说你们去了丁小小家,急着要去找你们,在楼梯上摔倒了,出了血,送去抢救了,是我第一个看到……”

    走廊上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一位女大夫出来,谈邈跟着去了医生办公室,我们紧张地站在门口。

    “流产?什么意思?”大富问。

    “笨蛋!”我和钟沐扬同时说,但我们都不看对方。

    湿淋淋地靠在墙上,一天都没有吃饭,肚子不停地咕咕响。几分钟后谈邈出来了,一个穿蓝色手术服的中年男人从走廊尽头快步走过来。

    “她是谁?”他盯着我问谈邈。我看着他衣服上鲜艳的血迹,没有出声。

    “同学。”

    “你们一起去的?是不是上次要资助的女生?别人结婚你去干什么?还擅自旷课?谁的主意?”

    “是我,都是我,跟他们无关。”他每回答一次,使劲推一下眼镜,仿佛这才能给他足够的勇气。

    “你倒是敢作敢当,我问你,今天老师真出事了,你拿什么负责?”

    “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不许顶嘴,不要想着反抗我,我是为你好,对你负责。”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更疼的是心里深深的耻辱。

    外面似乎又下起雨,玻璃上的珠线哗哗往下淌。我们没有处理伤口,默默走出医院。

    第二天阳光晴朗,谈邈和平常一样做各种例行的班务检查,小题大做送给我一包药片和一卷白色胶布,替我们向政保主任求情,一切做得尽善尽美。我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脸,和从前一样平和,若有所想的平和。

    “不管谁问,你都说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当然没有,谁会对你这种人有想法。”为表达那个耳光的歉意,我还是把后面那句省去了。但是教导主任政保主任连着叫我去了办公室,问了和他说的同样的问题。我被这样的场面着实惊住了。

    “对不起。”他永远都是相同的台词。

    “你有那么了不起吗?我们都不配和你做同学。”

    “他怕我分心,影响学习。”

    “真是可笑!为什么要对你限制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和他吵?”

    “别说了,求你。”他忽然埋下头,像有冰冷的东西浇下。

    一天中午吃饭时,一个不认识的女生递给我两瓶辣椒酱菜,“丁小小给你的,说是偿还你。”

    我看着那熟悉的罐头瓶,想起那天钟沐扬对我的情景,一种无来由的迁怒涌上来,“不要,不干净!”

    “农村的东西就不干净了吗,你太小瞧人!”

    “对,我就是瞧不起她。”

    紫雨担心我和她吵起来,拉着我离开饭堂。那个女生其实并不懂我的意思,但她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丁小小,丁小小懂。

    “楠,你不该用那个词,我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无论那十块钱还是结婚。”

    “那些女人当时都在说,自然就是真相。”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一直那么努力拼命,最后连考大学的机会都没有。”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她完全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不能做自己的主人,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她是有权利选择,可她更心疼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才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紫雨的话还未说完,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但我依旧不想承认自己错了。我开不了口,我不能够说出那个自私而又隐秘的理由。甚至安慰自己,不知道那个女生是哪个班,无法向丁小小传达我的歉意,而且她向来是坚强的,一定不会介意我的话。有时候,人要坦承自己的错误实在是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已经无关的人甚至有污点的人。

    我们不能说服对方,于是各自洗完碗筷,她默默捧起三毛的书,我借口给先生送作业。我们都在心里克制自己,不能争吵。我对同龄的任何人都可以发脾气骂脏话,但从不对紫雨说;紫雨抗拒别人触碰她,却时常拉着我的手,把头靠在我肩膀。我们都小心翼翼呵护这份情谊,生怕它像纯洁无瑕的美玉,一旦有了划痕,再无法复原。相比班里的女生,我们多少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她们向来是吵吵合合,吵过之后关系反而更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