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乐栾闻言有些恍惚,经杜若提醒,他确实想起去年剿匪时救下了一位游医。那男人说自己叫范海,看谈吐举止都绝非普通的赤脚大仙。杜若当时推断这位范海应该出身名门,只是不知在家族中地位如何。
“他虽姓范,但也不一定就是范家人。”乐栾有些犹豫。
”将军......“杜若见他如此,莫名有些恼火,”将军若不信我,何苦找我谋划。“
乐栾抿了抿唇,摇头道:”阿若,我信你,但兹事体大,我不得不再三斟酌。“
杜若心中无名火更甚,直接几步走到他前面,伸出两手齐平,摆了个”请“的姿势:”将军,大门左转,慢走不送。“
”唉。“乐栾扶下杜若举起的双手,无奈地看着他:”阿若说我耐不住性子,现在看来,阿若更像一把一点就着的干柴。“
见杜若仍板着脸,乐栾不忍俊不禁道:”气什么,我只是道出心中疑虑,又没说不听你的。若这范海当真范系嫡出,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访。”
杜若催促道:“何必登门?直接找范海便是。”
乐栾抿唇:“可范海如今身在何处?”
“大殷有一家酒馆,人赠外号‘百事楼’,店老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切消息都能由等价金银交换,我们去打探一个芳名遍地游医的行踪,应该很容易。”杜若道。
历史风云是一派朦胧的迷雾,大雾尽头,乃江湖百事楼。日出东隅,酒馆人声鼎沸。日垂西郊,百事楼正式开张。大到皇室更迭,小到街巷恩怨,只要肯出报酬,百事楼能给出答案。皇帝严令禁止参与这些“谣言”的打探与传播,并以铲除邪教的名义火烧此楼,但每烧一次,隔天某处就会又出现一座百事楼。他如此忌惮,反而坐实了百事楼消息的准确,于是去打探消息的人踏破门槛,百事楼风生水起。无人知晓如此势力的组织由谁操手,也无人能与百事楼交好。
”距离陛下的除邪活动已经过去十日有余,我们乔装前往锦州,应该不会被发现。“杜若道。
官家子弟偷跑去和百事楼交易,可是会掉脑袋的大罪。就这样被杜若云淡风轻地讲了出来。乐栾嘴角难以抑制地抽搐,忙不迭四下张望,见周围没有婢子,才悄悄松了口气。
”祖宗......你老走在违法乱纪的边缘,要是有天真干出点什么,我可保不住你。“乐栾道。
杜若斜睨他,环臂倚在院墙上:”到时候不用你保。我直接拉你下水,咱俩一起进断头台。“
他神色认真,要不是乐栾与他朝夕相处,对这人的品行有所了解,倒真要被他虎了去。
乐栾暗自好笑,抬手搭在杜若肩膀,道:”好啊,是兄弟,只求同年同月死。“
这下轮到杜若不高兴了,他一下子躲开乐栾的手,拍拍肩膀,像担掉什么脏东西一样,道:”我可不想和将军一起死,我要好好活着。“
乐栾讪笑:”好,那我自己去锦州。“
”我也一起。“杜若回头。
”不是说不想一起死,想好好活着?“
杜若不屑地耸耸肩:”乔装去趟锦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主动上缴兵权。“
乐栾笑笑没说话,不顾杜若的反抗环住他的肩膀,末了,还郑重其事地拍拍。
他最好的副将,嘴上说着想好好活下去,实际上担心他的安危,不顾忤逆皇上,也要随行陪同。明明是乐家家事,却愿意贡献自己的时间,为他鞍前马后。
乐栾盯着杜若劲瘦的背影,像穿过峥嵘的岁月,跨越冰河与铁马,只觉人生不过数十载,天佑眷顾觅挚友。
或许是他目光太过炙热,走在前面的人似有所感,他施施然回头,见乐栾站在原地,提醒道:“将军,从这里到锦州至少四个时辰……”杜若如此催促,可见是真心着急。乐栾忙不迭跟上他,才发现家丁早已备好了马车。
乐栾钻了进去,顺手把杜若拽到身边。久握刀枪,乐栾掌心积有厚厚的老茧,加之用力,攥得杜若手腕泛红。可对方任由他拉拽,乖巧地没有反抗,只在得了自由后不自在地揉揉发疼的手腕。
车夫技术老辣,一路火花带闪电,乐栾有说不完的话题,大部分时间都是杜若安安静静地倾听,听着听着,天便半阴下来。伴到乐栾一句“老湘的儿子刚娶妻”,车夫掀开珠帘。
“二位大人,这里便是锦州了。”
锦州
繁华似锦的锦。
虽位于大殷板块的边界,远离京都,但海岸线广阔,对外贸易繁荣,经济发展迅速。当地盛产酒酿,最出名的蓬莱琼浆饮,也就是粳米酒,更是远销东洋,声名在外。
锦州的百事楼已经出现十日之多,寻闻求索的人早已踏破门槛。
是以,杜若二人到时,白狮酒馆座无虚席。
“阿若,我们来晚了。”乐栾道。
杜若摇摇头,靠在承重柱上:“没位置,就在这等。这类交易耗时少,很快就能轮到我们。”
乐栾点点头,他此刻有些饿了。为了不那么显眼,二人简单噎了几块干馍馍,躲在酒馆的角落,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百事楼的传说广泛流传于高官和江湖侠士之间,高官有皇帝控制,江湖侠士大多贫穷。杜若黑白分明的眼睛观察整座酒馆的人,不难发现,其实大多数汉子娘们都只是来酒馆吃喝聚餐。真正等到夜晚换取情报的人,不在多数。
不多时,圆月高悬。
果真如杜若所料,夜色降临,男女老少都耐不住困意,打着哈哈纷纷离开。只有三三两两和他们一样一身玄衣的神秘客人安座原处,一动不动。
“阿若,要开始了?”
掌柜捏着稀疏的胡子,拧着肥胖的身体,缓缓关上了木门,他“咔哒”一下落锁,门窗禁闭的酒馆就突然挂起了风。
“一个一个来。”
掌柜的眯起眼睛,在桌几上放了张天平。
“把你们的筹码放在这个左面的托盘上。”
掌柜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人冲过去,在托盘上哗啦啦放了许多红宝石。
“……”
男人嘴唇嗡动,明明离得不远,杜若却听不清男人问了什么。
他侧头看向乐栾,对方正侧着耳朵,想努力听到点什么,察觉到杜若的目光后,他指着自己的耳朵,疑惑地摇摇头。
看来他也听不清了。
掌柜的表情慢慢变得模糊,杜若转过身时,已经几乎看不到掌柜的样子了。
秘术。
“……”掌柜不知说了什么,男人“蹭”地一下站起,十分激动地摇晃掌柜的肩膀。
“……”掌柜竖起一根食指,点点盛放宝石的托盘。杜若听不到也看不清,但他知道,掌柜这个动作,是要男人加钱的意思。
果不其然,男人看到这个动作后,一刻也没有耽搁,粗暴地扯下脖颈上的项链,黑色的绳子硬生断裂,男人手里握着项链的某一部分,把它利落地放在托盘上。
掌柜看起来很满意,没再点托盘,嘴唇翁动又说了什么。
随后,男人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回身,攥着拳头扬长而去。
掌柜又捏了捏胡子,拄着腮帮子道:“下一个。”
杜若看出没有顺序安排,第一个杀到掌柜身边。
“老先生,我想知道一个叫闻锦的男人的下落。”杜若放下三块黄金,毫不犹豫地开口,甚至连“范海”的名字都未提。
“这个人身在何处,你心里应当最为知道了。”掌柜的开口,却是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
最为知道?
杜若心想:难道还真在山贼窝?
“他状态如何?”
“康健。”男人的声音,还是从掌柜体内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