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各位。”马跃峰说。“经验证明，我们不是在一个大屋子里七嘴八舌，而是齐声合唱。”马跃峰向田小园点点头说，“请你开始讲。”学术讨论会就开始了。

    “西方最早的天堂是伊甸园，东方最早的天堂是华胥国。”田小园开始了她的主题发言。“它们共同的特点是物质极大的丰富了，并且没有任何灾害。这样的理想世界不是制度好，而是天然环境好。到了老子孔子时代，标准发生了重大变化。大约2500年前，老子想到了‘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孔夫子想到了大同社会。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人口相对稠密了，人们眼见得资源有限并且迅速大幅度增加无望。正如韩非子描画的，‘人有五子，大父不死而有二十五子’。人口按几何级数增加，争夺社会资源已成为主要矛盾，于是后来的天堂，最关注的是人斗。没有人斗，就是天堂。太阳城、乌托邦、‘不纳粮’、‘太平天国’，以及各种牌号的主义，这些天堂的标准都是同一个，‘没有人斗’。没有人斗上升成为某种包藏私货的主流道德。有道德，天心顺，天人合一。不但无灾无害，还会风调雨顺，保证五谷丰登。”

    “制度性的理想境界圣人们讲了几千年了，人性太复杂。资源性的理想境界嘛，穷地球没有办法。”吴长川说。“一个地球质量4倍的宜居带岩质行星，会超级适合人类。山不太高，平原广大。磁层有力，大气浓厚。气候温润，物产丰富。这才是科学的，现实的。”

    “确实，地球是我们目前已知的唯一存在生命的星球。”田小园接着说。“地球提供了理想的环境，生命发展所需的化学和生物进化都是在地球上进行的，地球堪称完美的生命载体。那么，为什么人类老幻想着非地表的极乐世界呢？东方西方都有这样的诉求，几千年不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类心理呢？让我们仔细地从较大的视野来观察它的物质基础。地球质量太小，地心引力太小，山太高，于是地球平原太少太小，许多局地气候干旱少雨，天灾和贫困永远对人类紧追不舍。另外地球的前途也令人堪忧。离开我们太阳系的行星都太远了，但是，我们必须追寻太阳系之外的家园，因为地球几十亿年之后一定会沉入火海，万劫不复，这是物理规律决定的，没有人类迟疑的余地。根据科学家的研究，太阳系之外确实也可能存在比地球更适于生命繁衍的行星，天上仙境的想法是人类对地球缺陷的批评。为了人类不灭绝，人类必须登上系外行星，我们把这样的行星称为星际华胥国，或者星际伊甸园，总之是飞向一个星际乐园，我们……”

    “我们做不到，谁也做不到，从来没有任何系外文明能做到。”黄瑞雪打断了田小园的话，在会议的兴头上泼了一瓢冷水。她接着说。“他们在哪儿？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她在用费米悖论证明自己是对的。冲击如此之大，几乎无法反驳。

    “那个疑是勾股定理的星际信息不足以反驳黄瑞雪。”秦玉山给邻座的吴长川说。吴点点头，一个小浪花就汇入了主流。

    田小园楞了一下，情急之下，她反问道，“那你参加这个项目团队干什么？”

    “我就是为了反对这个项目才参加这个项目团队的。”黄瑞雪说。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瑞雪身上。

    “漂亮女人都很有杀伤力。”秦玉山在心里直笑。

    “第五纵队这个词怎么讲？”坐中有人喊了一声。哄堂大笑。

    “听听高见。”吴长川说。马跃峰作了个手势，大家都安静了，但是气氛紧张和活跃并存的状况有增无减。

    “世界上纯粹的失败和纯粹的成功都不是常见的。尤其是科学研究，失败与成功互相渗透，有时事前甚至不知道成功具体是什么。这一点大家都同意吧？”黄瑞雪扫视着大家说了几句，说完又扫视全场，看不出来她是否受到会场气氛的影响。看肢体语言她是要说服大家，而对于主持人马跃峰，特别是当下的辩论对手田小园，她要么是压根儿不重视，要么是充分相信二位的智商。她接着说，“这个团队是精英团队，水平我是知道的，我想了解它的进展，把它得到的成功部分用于其他技术开发，必然有较大的益处。这才应该是这个团队的真实目的，相信一定会回到这个方向上来。我为什么参加这个项目不用再说了，转入正题。”她说话的口气软里带硬，当下再无人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了。

    “明白了，说明为什么反对这个项目，就是你现在的正题。我个人同意！”田小园说。

    “充分表达不同意见才能闪烁思想火花”。马跃峰说。“观念碰撞有利于产生新思想。”

    黄瑞雪得到这么多的支持，她开始阐述自己的意见。“如果我们能到达太阳系以外的行星伊甸园，系外比地球文明发达得多的文明多的是，河外更是如此。为什么至今不见系外文明到访地球？人们讨论费米悖论已经很久了。”这个问题是在座的许多人都有兴趣的问题，也是许多人至今还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只听黄瑞雪接着说道。“系外确实可能有数不尽的星际伊甸园，因此也会有许多文明，‘鸡犬之声不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值得沉思。我觉得最现实的，还是立足太阳系。开发太阳系，建设太阳系。”

    “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力，我也坚信根据流时论能造出缩地飞船。”秦玉山对着黄瑞雪说。

    “我尊重你的说法，但是我更坚信我会乘着缩地飞船找到超级地球。”吴长川说。吴长川也是对着黄瑞雪说话。

    “我们对宇宙知之甚少，我坚信在流时论之外还有什么客观存在，使得智慧生命的宇宙航行永远不能成功，因此才有费米之问。”黄瑞雪回答秦吴二位。这也是很有力的。

    “还去不去系外行星？”田小园问。

    “不去了。永远立足太阳系。”黄瑞雪回答。

    “人类要永生，至少更长久，必须把自己的基因播撒到星际行星上去，一个行星不保险，要有备份。至少要两个星际华胥乐园才好。你要知道，如果永远不走出太阳系，那么小到地球，大到太阳系，不论你建设得多么美好，太阳系既是人类的伊甸园，也一定是人类的坟墓。物理规律对于人类的冷酷无情毕竟是绝对的。”田小园说。

    “服从自然规律，人类灭绝也同样是绝对的。”黄瑞雪说着极端的话，却是一脸的安祥。

    “够理性！”吴长川心里想。

    “请讲一讲你的太阳系开发设想。”秦玉山说。

    “正如大家所知，基本情况是这样。”黄瑞雪说。“8大行星有四个外行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都是气态行星，肯定不适于人类居住，但是木卫二、土卫二和土星环上的冰，这些构成了太阳系存量最大的水库，这是最重要的资源之一。四个内行星都是岩质的。但是水星和金星太热，水星无大气，金星有大气，却不是可调节到宜居温度的大气。只有宜居带上的地球和火星。蓝色星球地球是我们的家园，火星太小，只有地球质量的1/9。火星的两颗卫星也太小，从内到外，火卫一直径16公里，火卫二直径8公里。如此一来，没有月球这样较大的地球卫星，这是火星一个极大的欠缺，火星的四季可能没有地球这么分明。另外火星没有地表水，大气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火星的红色沙漠和岩石，现在就直接暴露在宇宙之中。因此，我们的天堂就是地球。叫做仙境，叫做华胥国，叫做伊甸园，不论你用多少美好的词来称呼地球，这些美好毕竟都是真实地在我们自己脚下，我们就置身仙境。”

    “你的意思是改造火星，殖民火星？”田小园问。

    “是的。”

    “请简要讲述你的大致设想。”秦玉山说。

    “火星离地球很近，火星自转周期是24小时零37分钟，这都是优点。”黄瑞雪说。

    “还有，火星上的河流遗迹和古海岸表明火星上曾经有过丰富的水，好奇号火星探测器确实在火星的盖尔陨石坑拍到了大量的鹅卵石堆照片。这些鹅卵石与砂堆伴生，从外观看，与地球上典型的河川鹅卵石堆积十分相似。这是非常重要的，这说明火星上曾经有过大量的水，火星的河流流趟过许多年时间，探测的结果认为，可能有十几亿年时间。在这十几亿年的漫长岁月，火星上一直像地球上一样，有蓝天碧海，有湍急的大江大河。十几亿年时间，火星上产生了生命几乎是可以肯定的。火星小，因此早期比地球冷却得快，先于地球有了生命。有人说，我们可能就是火星移民的后裔。虽然现在火星没有地表水，但是两极却有丰富的地下冰。而且木卫二的水量是地球水量的二倍。你的开发火星计划条件优越，很可能成功。”吴长川说。

    “但是火星太小，几乎会抵销一切优点。正是由于太小，火星的液态铁质核心早早就温度太低了，虽然铁镍核心至今赤热，但其旋转程度不能维护火星磁场。火星没有了磁场，太阳风迅速吹去了火星的大气，海洋马上因为气压太低沸腾，地表水迅速散失在太空。火星无法恢复液态核心。才是最难的。没有火星磁层，不可能恢复地表水。但是我相信会有办法。”黄瑞雪说。

    “液态核心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给火星包上磁层。我建议把许多块永磁体例如钕铁硼永磁体作过表面处理，然后送入火星轨道，这些包围火星的永磁体外表面用于太阳能发电，同时形成包围火星的磁场。”秦玉山说。

    “太阳与火星的五个拉格朗日点可以利用。进一步能不能建设类似戴森球或者类似戴森环，还可以考虑别的位置。”吴长川说。

    “这有可能，只能说是有可能性。”黄瑞雪说。她看了一眼吴长川，又看了秦玉山，接着说，“有可能性，但必须经过计算，完工并运行之后才能判断可行不可行。”

    “意义不大！”田小园说。“因为火星离地球太近了，宇宙暴力事件对火星和地球生命会有几乎同样杀伤作用。没有保存人类的备份作用。作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即使成功，成果也不过只是增加了人类的活动空间，况且增加有限，连翻倍也没有达到。”

    “我觉得盘点一下有哪些必然的或可能的宇宙暴力，具体分析会使我们大家都有一个初步的认识。”马跃峰说。

    “宇宙暴力方式太多，我们的讨论应该有个顺序。”田小园说。“由于事物的交织联系，我们大致作个约定。历史与未来，先讨论历史。具体历史事件，先讨论时间或距离近的。未来可能或必然发生的宇宙暴力危害，先讨论必然发生的，后讨论随机性的。所有事件都先讨论大的。公认的事实，无提问不解释科学证据或原因。科学上有争议的，简单回答。按要求，会后由我和黄瑞雪提供相关资料。”

    “有道理！”许观海说。大家鼓掌。

    “2004年12月27日一束宇宙辐射以光速撞击了地球大气，在大气高层形成了巨大的涟漪。”黄瑞雪说。“这束辐射来自5万光年之外的一颗磁星，它的编号是SGR1806-20。一次星震使得这颗磁星表面滑动了一厘米，它放射的冲击波相当于25万个太阳一年输出的能量总和。这个宇宙暴力事件如果离太阳系只有几光年，那么地球大气当时就会被吹光。氧气是生命气息，没有了氧气，还有地球文明吗？因此地球家园的缺陷还是很大的。”

    “科学家把2004年这一事件看做是现代天体物理学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因此，磁星冲击波作为一种宇宙暴力发生的概率应该是比较小的。”吴长川说。

    “不是这样的。”秦玉山说。“磁星是恒星的所谓磁死亡形成的。几乎所有的恒星表面都有磁场，如果恒星发生了死亡塌缩，同样的磁场仍旧必然存在，假设恒星表面积缩减了一万倍，磁场强度就会增加一万倍。随着超新星内核心的塌缩，形成了一个直径只有20公里的天体，这就是磁星。地球的磁场强度只有半个高斯，磁星的磁场强度可以达到地球磁场的一万亿倍以上。科学家在银河系已经发现了二十多颗磁星，银河系的恒星有大约两万亿颗，因此磁星不在少数。银河系的直径大约十亿光年，因此离太阳系很近的磁星也会不在少数。它们的星震次数比磁星的个数当然更多，因此地球永远处在磁星的暴力威胁之下，磁星的冲击波如果扫过地球，那么扫过火星的概率就不会太小，因此火星的备份作用就显得太小了。”

    “我们的太阳系就处于银河系边远的角落。”田小园说。“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荒凉而寂寞，现在又觉得庆幸。银河系有许多旋臂，每一个旋臂都由众多的恒星组成。这些恒星稠密而且拥挤，动不动就发脾气，宇宙暴力事件发生概率极高。一个宇宙暴力事物，轻则吹去行星大气，重则使一个整体类太阳系蒸发。对于生命来说，旋臂稠密区绝非宜居带。多亏我们的太阳系第一远离银心稠密区，第二处在旋臂之间稀疏空旷的宜居带。或许地球文明能产生，正是因为太阳甘于寂寞，我们虽然低调但是得以保存。”

    “因此，星系虽多，行星虽众，系外文明未必有多高的发生概率。”黄瑞雪说。“地球家园才是最宝贵的。”

    “小安宁是因为有大安宁。”田小园说。“没有外患，还有内忧。地球终究不安宁。”

    “6500万年之前引起恐龙灭绝的小行星撞击地球，是宇宙暴力的表现之一，造成地球生物的第5次大灭绝。”黄瑞雪说。“小行星只有一颗，撞了地球就不会撞火星了，因此，火星家园对人类还是有备份作用的。当然，对付小行星，人类现在应该有办法避免了，虽然还不是十分有把握。”

    “地球也曾经是一个雪球。说明它确实不是生命的最理想环境。”田小园说。

    “地球以后会再度成为一个雪球，时间可能达到几千年。造成了第4次生物大灭绝就是因为雪地球。”龚鑫福说。“以前地球上只有一块大陆，泛大陆，大约3亿年以前泛大陆开始分裂，分裂原因不明。火山喷发的烟雾阻止了阳光，火山冬天维持了大约6000年，造成了雪地球，到2亿年前，形成了现在的五大洲。现在大陆仍然在漂移，估计2.5亿年之后，就会又集合成一个大陆，终极大陆。期间必定重演数千年的火山冬天，再次出现雪球地球。每一次生物大灭绝都是进化最高端的大形生物首当其冲，人类当然要特别注意了。”

    “不光雪球地球会造成大灭绝。从4.4亿年前至今，地球上已发生过五次物种大灭绝。”秦玉山说。“最惨重的是第三次的二叠纪物种大灭绝。95%的海洋生物灭绝，75%的陆地生物灭绝。太久远了，估计原因可能是大陆板块聚缩导致特大火山喷发，也可能是宇宙超新星爆发产生的γ射线的超强照射。我们的家园肯定不是最理想的生命乐园。火星的备份作用更是小之又小。”

    “其实板块运动造成严重火山喷发及磁星的γ射线过量照射，在任何系外行星上都是可能发生的，不光是地球有这个缺陷。”吴长川说。

    “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在太阳系之外寻找一个超级地球，对人类文明超级有利，更重要的又是一个保证人类保留基因延续的备份基地。”秦玉山说。

    “对于地球家园构成巨大威胁的宇宙暴力还有许多。例如太阳物质辐射，黑洞合并产生的喷发，双星合并产生的喷发等等。”田小园说。

    “这些在系外宜居行星上也会发生，那里也会有恒星物质辐射。”黄瑞雪说。

    “但是地球的液态核心必然会凝固，地球会因此丢失磁层，接着丢失大气，接着海洋散失在宇宙。地球质量是火星的九倍，火星的人造磁层能实现吗？更何况人造火星磁层还在未知之数。”秦玉山说。

    “或者运气好，解决了磁层问题，其他一切问题也许都能解决，但是再过五十亿年之后，当太阳离开主星序进入红巨星阶段，就会烧毁地球，地球的此种命运，却是不可避免的。”田小园说。

    “根本到不了遥远的五十亿年。时间要紧迫得多。”许观海说。“太阳每燃烧十亿年，亮度增加10%。中间地球升温，水分蒸发，紫外威胁不断加强。再过大约十亿年，地表平均温度就会达到400C，地表水蒸发殆尽，因此，给地球生命留下的时间远远不足十亿年。”

    “对此我早有考虑。”黄瑞雪说。“我的口号就是，飞向火星，回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