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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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倒反天罡

    5月20日,南宁火车站。

    绿皮车厢清一色的深绿,车窗上下各有一道黄色条带,有不少人正从窗口爬了进去。

    车门处挤满了人,一时半会挤不进去。

    月台上,站着方言、李村葆、龚樰等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已经跟编辑部联系好了,到时候在燕京火车站,会有人来接应你。”

    方言因为要去长安参加颁奖典礼,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让李村葆一个人先进京。

    李村葆道:“岩子,麻烦你了。”

    方言不无遗憾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没能有始有终,和你一起回《十月》编辑部。”

    “千万别这么说!”

    李村葆道:“要是没有你的话,《高山下的花环》绝不可能问世,更别提发表了。”

    方言笑了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篇很快会登在《十月》第三期的头版位置。”

    李村葆用力地和他握了握手。

    “颁奖典礼一结束,我就马上回京。”

    方言说:“到时候,燕京再会。”

    “燕京再会!”

    李村葆跟众人道别,提着行囊,艰难地挤入车厢里,过了会儿,探出脑袋,挥了挥手。

    “呜呜呜!”

    车站里,一声粗犷的汽笛声响起。

    目送着火车渐渐地驶离,龚樰放下了手。

    “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郭保昌左看看方言,右看看龚樰。

    龚樰点了点头,跟随方言和桂西厂代表团,心里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和陆遥见上一面。

    前不久,《人生》电影上映,立刻在南宁、在桂西,甚至可以说在全国引发轰动。

    单单燕京出版社发行的《人生》单行本,在市面上越来越紧俏,已经变成了抢手货。

    方言和龚樰一样,满怀期待地来到长安。

    走出火车站,迎面看到举着牌子的莫伸、林答等人,出乎意料的是,吴天名也在现场。

    更出人意料的是,我的上将陆遥呢?

    林答难为情道:“岩子,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他最近去了毛乌素沙漠。”

    “去毛乌素沙漠?”

    方言诧异不已。

    “是啊,他这个人你也清楚。”

    林答无奈道:“属倔牛脾气的,已经决定的事情,无论别人怎么劝,也不会改主意。”

    “他也许是在为下一本书,调整状态。”

    方言一想到当初陆遥为了《人生》,跑去大老远的白云观算卦,瞬间就不觉得奇怪了。

    “果然他说得没错,你是最懂他的人。”

    林答从包里拿出一封信,“这是他前几天寄回来的,说你只要看了这信,一定会原谅他。”

    “嫂子,您和侄女过得怎么样?”

    方言把信收好,“他去毛乌素沙漠的这段时间,家里要辛苦你一个人操持了。”

    林答摇头道:“我还好,有厂里的领导和同志们的关心,现在可比以前轻松多了。”

    龚樰看着她的微笑,出于演员的直觉,能感受到笑容里夹杂着勉强、苦涩、幽怨……

    “这位是上影的龚樰同志。”

    方言边走,边说:“本来以为他会来,就想着介绍认识,一起聊一聊《人生》。”

    “那可真不巧。”

    林答看了眼他,再盯着龚樰,脸上不再挂着苦笑,而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负责接站的车辆,都是吴天名从厂里调来的吉普车,有一辆还是从其他单位借来的。

    龚樰坐在副驾驶座,方言则被吴天名和莫伸拉到后排,一左一右地夹着,左右围男。

    “陆遥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莫伸瞧林答不在车上,压低声音说。

    伴随着《人生》的电影走红,陆遥作为原著作者,自然也跟着红的发紫,紫的招黑。

    在文学界里逐渐有一种舆论,认为《人生》是陆遥不可逾越的一个文学高度,或许是整個文学生涯的巅峰,接下来该走下坡路。

    恰恰赶上《在困难的日子里》几部作品没延续《人生》的成绩,反响平平,“陆遥江郎才尽”的论断,在陕军内部,传得越来越凶。

    “怪不得去沙漠了。”

    方言恍然大悟,叹了口气。

    龚樰静静听着,就听到莫伸发出感慨:

    “作家的创作灵感不是无穷无尽的,而且有了灵感,并不意味着写出来的就一定是佳作。”

    “当然,伱除外!”

    “怎么就把我给除外了?”

    方言听到这话,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像苏炳添说100米高水平同台竞技没有一个人敢轻松对待,除了博尔特。

    自己成文学界的“博尔特”了?

    “你这人,不能用常理去看待。”

    莫伸笑着说真的嫉妒你的才华。

    “我还羡慕你在电影剧本上的才华。”

    两人来了一波商业互吹。

    吴天名看在眼里,插话打断:

    “方老师,有件事可能要对不住您了。”

    “就是你给我推荐的那个章艺谋。”

    莫伸接过话说,西影厂不能接收。

    方言了解了前因后果,摆了摆手,“他没被选上,只能说有缘无份,不用放在心上。”

    吴天名说全国的电影大厂不能接收章艺谋,但好在还是有着落,分配到了桂西厂。

    这不巧了不是!

    方言大为意外,本来想着手上的哪本适合桂西厂改拍成电影,现在答案呼之欲出。

    《那山那人那狗》。

    毕竟,可以笑章艺谋不会拍故事,笑他一镜到底,但不能笑他不懂画面和运镜。

    …………

    一路颠簸,人坐在吉普上,犹如跳舞。

    龚樰却毫无感觉,竖起耳朵听三人聊《大秦之裂变》的改编,内心里有一丝的异样。

    不是没有见过原著作者兼着编剧,也不是没见过编剧跟电影厂厂长讨论电影,但从来没见过像方言这样的编剧,话语权大到吓人。

    方言语气认真道:“剧本我没带在身上,等回到燕京,再给你们寄过来。”

    吴天名喜出望外,《人生》这上任的第一把火,让自己坐稳了厂长的位子,如果《大秦》这第二把火能烧起来,就能更好地服众。

    到时候,想在整个西影厂点燃改革这第三把火,估计阻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大了。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急,至少等到人艺的《商鞅》首演演出,你们觉得呢?”

    方言向左看,向右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

    吴天名话锋一转,演员人选却要变一变,不单单是话剧演员和电影演员有很大的区别,也是想拍出的电影,要有话剧所没有的特色。

    莫伸拿出纸笔,做起记录。

    秦孝公和太后的演员不变,依然是鲍国庵和吕茽,秦献公的人选,倒是跟人艺不一样。

    吴天名选的是西影厂的演员,许还山。

    恰恰就是,上辈子电视剧版的秦献公。

    方言推荐了一个人,演《雍正王朝》里“康熙”的焦晃。

    莫伸记了下来,“这个人我听说过,在沪市的话剧界里小有名气,倒是可以来试试。”

    吴天名追问:“方老师,您觉得孙飞狐来演甘龙选怎么样?”

    方言一怔,这位是常凯申的特型演员之一,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回荡一句:娘希匹,德林无能,看来我必须出山!

    吴天名说:“这人入围了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可以借这个机会,当面见一见。”

    初定了秦国重要反面角色的试镜人选,接着便是魏国方面,魏惠王、庞涓、公叔痤……

    “先定魏王惠。”

    吴天名皱了皱眉,“这可是一个比甘龙、庞涓、公叔痤这些都要重要的反面人物,如果选不好,整部戏没准要垮掉一半。”

    “演胡汉三的刘江,怎么样?”

    “方化呢?”

    莫伸一一列举出这个年代典型的“坏蛋专业户”,比如陈佩厮的父亲,陈镪。

    “方老师,您觉得葛存壮怎么样?”

    吴天名投去问询的目光。

    这不葛尤他爸嘛!

    方言嘴角上扬,建议最好不要只局限在以往的坏蛋专业户上,把海选范围扩大到全国。

    吴天名欣然同意,像商鞅、魏惠王这些角色,必须要选最合适的。

    好在并不着急,等到万佳宝挂帅的《商鞅》首演完了,再开展项目也不迟。

    毕竟,这可是西影厂的一手王炸啊!

    ……………

    直到车停在招待所门口,三人的小会才结束。

    方言下了车以后,看向龚樰说:“很不巧,陆遥出了远门,这次你可能见不着了。”

    龚樰摇头说:“没事没事,总会有机会的。”

    方言提着行李,来到前台,出示介绍信等证明,随后拿到钥匙。

    龚樰所住的房间楼层比他低一层,两人拾级而上,闲聊起来。

    “方老师,吴厂长是《大秦》的导演吗?”

    “并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

    “啊?!”

    龚樰惊得眨眨眼,还是头一回见到越过导演,直接由编剧来选角的。

    “那是因为导演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方言解释说等确认了导演,会召开创作座谈会,继续探讨这份试镜名单。

    龚樰诧异道:“吴厂长不合适吗?”

    方言直言说:“只能说他的艺术风格,跟我想要的那种古装片效果不相符。”

    龚樰追问道:“那您觉得谁适合呢?”

    “如果我向上影厂借调谢导,吴老他们会同意吗?”方言半开玩笑道。

    “我、我不知道。”

    龚樰两眼瞪得溜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方言看到她惊讶的神色,心里很清楚这触及她的知识盲区。

    毕竟,这年头的编剧的地位和话语权,虽然比起后世娱乐圈的大,但也没大多少。

    80年代的电影厂里奉行的是“导演中心制”,向来都是导演选编剧。

    偏偏轮到自己,却是编剧选导演。

    简直是倒反天罡,超乎常理!

    事实上,方小将干的看似是编剧的事,其实早就是监制的活。

    只不过,国内的电影界如今没有“监制”的概念而已。

    编剧的权力的确是有极限的,但方老师作为监制的权力说不准是无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