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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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辣妹子辣

    火烧得很旺盛,在灶膛口窜动着,扑向早已被已经熏得黝黑的墙面。

    烟熏火燎的灶房,方言盖上锅盖,“蒸上几分钟,让腊肉软嫩些,就可以下锅爆炒。”

    龚樰嗯了一声,熟练地用火叉将柴火松开,适时点拨,同时往灶膛里添新的柴禾。

    方言蹲了下来,“你的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方老师,我不急。”

    火光,照得龚樰满脸通红。

    方言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怎么了?是我的脸上有灰吗?”

    龚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方言道:“很干净,也很漂亮。”

    龚樰听到“漂亮”,心就像那火苗一样跳了一下,抿了抿嘴:“那您在笑什么?”

    方言道:“这话跟我在早上对你说的,好像一模一样。”

    龚樰点下头,轻声道:“那您还记得早上我拜托的事吗?”

    “当然!”

    方言说在演技指导方面,自己也不是全知全能,只能尽力地帮她答疑解惑。

    “这个问题,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回答了。”

    龚樰说她现在处于“演什么都像自己”的瓶颈期,想了各种办法,也无法突破这堵墙。

    方言大为意外,本以为是郭保昌提的醒,没想到她自己早就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

    龚樰娓娓道来,在《好事多磨》上映的时候,为了能听到观众真实的评价,特意到电影院,收集观影意见,听到了不少类似“龚樰演的电影,看哪部都像是龚樰自己”的评价。

    “你先跟我讲讲,你都尝试了哪些法子。”

    方言看了眼锅,又望了下她。

    龚樰说自己看了很多电影表演的书,还会去接各种角色,实践这些理论,哪怕是反面角色,比如《子夜》里的冯眉卿,也不会拒绝。

    方言道:“然后,效果都不好对吗?”

    “方老师,为什么会这样呢?”

    龚樰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方言道:“就比如刚才提到的《张衡》,你之前从没拍过古装片,想要突破自我,选择了参演,这个态度,我很喜欢,但你选择构建人物的技巧和方式,我很不喜欢,因为你自以为塑造了角色,但其实并没有,依旧流于表面。”

    龚樰眉头拧成一团,把干柴掰成两半。

    方言道:“是不是觉得我的话说重啦?”

    “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真没用,演了这么多部戏,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样子。”

    龚樰苦恼不已。

    “伱已经做得很好了。”

    方言安慰了几句,随后指点:“演戏切忌去演戏,要建立生活,既要自然,也要真实,既要有人物的特性,也要有自己的天性……”

    龚樰问:“方老师,我该怎么做呢?”

    方言站了起来,把锅盖打开,从锅里取出蒸好的腊肉,“你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去体验社会里不一样的生活,当一个‘体验派’。”

    龚樰一怔,就听他说,接下来这几天没有“侗族姑娘”的戏份,要利用好这个时间,在寨子里观察体验,把自己当成個湘妹子。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让你学舞蹈,肯定不现实,不过苗歌,倒是可以学一学,虽然在电影里用不上,但能学的时候多学点儿,总是没有坏处。”

    “嗯,我明天就请乡亲们教我。”

    “有句话叫,‘回归原生态,找回我自己’。”

    方言道:“‘侗族姑娘’就是让你去找那种自然、真实、生活化的状态,但想让演技破壁,就要在那部《大桥下面》多下功夫。”

    “可是《大桥下面》,暂时拍不了。”

    龚樰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方言问清来龙去脉,摇头失笑:“不用太担心,只是暂时不拍,迟早还是会拍的,关键在于你敢不敢演‘秦楠’这个争议性的角色?”

    龚樰张了张嘴,“方老师,我……”

    “不用马上告诉我答案,再好好想想。”

    方言拿起了葱姜蒜,倒入锅里爆香。

    灶膛里闪烁的火苗,舔着锅底,也映着龚樰的脸庞,她心不在焉地添着柴,陷入沉思。

    耳畔边,突然听到方言的声音:

    “不用添柴了,现在的火候刚刚好。”

    “啊,好。”

    “嚓嚓嚓。”

    伴随着锅铲和铁锅的摩擦声,一阵阵香气飘逸而出,方言尝了一块腊肉,扬起笑容。

    “我想好了,我要演‘秦楠’!”

    龚樰猛地抬起头说。

    “不怕吗?”

    方言笑眯眯地盯着她看,提醒说秦楠这个“未婚生子”的形象的确一点儿也不光彩,弄不好的话,容易影响到演员的生活和名声。

    这年头的观众太容易入戏,往往会把对银幕角色的情绪和印象转移到演员本人。

    且不说院子里就住着个“容嬷嬷”,就说冯原征演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立马成了“家暴男”,李雪建演完“宋江”,吓得都不敢去鲁东,把英雄好汉都带沟里了。

    更别提,《渴望》里的“王沪生”。

    “不怕!”

    龚樰眼神里充满坚定,既相信方言的建议,也相信自己的判断,‘秦楠’这个角色,会是突破自己、改变自己的一个契机。

    “要不要尝一块?”

    方言把葱爆腊肉装盘,递上一副筷子。

    “好啊,我老早就想尝尝您的手艺了。”

    龚樰笑吟吟地点头,被他一扫心中的块垒,全身说不出的舒畅。

    “小心烫。”

    方言问道:“味道怎么样?”

    龚樰眼里泛光,笑眯眯道:“好吃!要是能沾点擂钵辣子,那就更好吃了!”

    方言打趣道:“说你是‘辣妹子’,你还不承认。”

    龚樰拿起火钳,把在灶膛里烘烤的红薯,夹了出来,火光照得通红的脸更红了。

    一男一女,各自端着盘菜,走出灶房。

    ………………

    “香!”

    “真香!”

    “美得很!”

    当红薯和腊肉摆在章艺谋等人的面前时,一个个化身饿狼,扑了上去。

    边在手上左来右去的掂着,边撕去外皮,金黄软糯,冒着热气,一股香味随之而来。

    哪怕被烫得龇牙咧嘴,章艺谋他们也不觉得疼,依旧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着。

    “方老师,您炒得真不赖!”

    郭保昌竖起大拇指。

    方言双手抱怀,咧嘴发笑,他跟汪曾其一样,喜欢看着别人吃自己烧的菜。

    “方老师。”

    龚樰把红薯掰成两半,分他一半。

    盛情难却,方言接过,就听她把要在苗寨生活体验的事讲了出来。

    张军钊脱口而出,“这主意,我支持!”

    霍建起、陈道名等人也纷纷支持。

    轮到章艺谋时,他放下手里的红薯: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想什么,就说什么!”

    方言和郭保昌互看一眼。

    “龚樰的下一场戏,不是婚宴戏嘛。”

    章艺谋说到电影的剧情,侗族乡民们为了能让乡邮员父子参与婚宴,特意把婚礼日期改到了父子进寨的那天,他希望在这场婚宴上,也贯彻“情绪融入色彩和画面”的美学理念。

    方言问:“你想怎么融入?”

    章艺谋说苗寨家家户户挂着的红辣椒,给了自己灵感。

    红色,象征着生命、激情、喜庆和爱情。

    计划用红辣椒、红灯笼,以及红伞舞,配合篝火、火把,在黑夜里来凸显这个色彩。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想法。”

    郭保昌道:“夜晚是黑色的,这黑与红在视觉上会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

    张军钊犹豫道:“不过侧重于色彩,会不会淡化道名和龚樰在这场戏的存在感?”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可以加入音乐。”

    章艺谋说:“刚刚龚樰说要学苗歌,我看干脆让她在电影里唱出来好了。”

    这一大胆的想法,让在场所有人大为震惊,除了方言以外。

    毕竟,章艺谋的这种处理,他在《红高粱》里就已经见识过了。

    《酒神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都是由章艺谋作词,让姜闻在电影里唱出来。

    “问题在于,龚樰演的是侗族少女,怎么能唱苗歌呢?”张军钊摸了摸下巴。

    章艺谋愣了下,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方言笑道:“侗族、苗族都有芦笙音乐,我看可以搞一个‘踩芦笙’的大阵仗。”

    “舞有了,乐有了,还差个歌。”

    “方老师,您是词作家,您看能不能写一段适合龚樰唱的词?”

    郭保昌拍了拍他的肩,把目光投向方言。

    一瞬间,章艺谋等人一齐地看向方老师。

    方言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龚樰的身上,接着用手指轻敲桌面,敲了一会儿。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

    “………”

    “辣妹子从小辣不怕。”

    “辣妹子长大不怕辣。”

    “辣妹子嫁人怕不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