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天地我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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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

    魏烈尬笑道:“那高寀既然一刀斩断是非根,要禁脔何用?”

    司徒揽宰皱眉道:“魏兄,你怎么净想这些下三路的事?”

    魏烈挠头道:“纯属好奇!纯属好奇!”

    司徒揽宰道:“其中隐秘,我也不得而知。那高寀自宫之时,对男女之事极为熟稔。因此,虽然一刀斩断了是非之根,但恐怕并未真正斩断其情欲。”

    司徒揽宰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于是打断魏烈道:“喝酒!喝酒!”

    ……

    就在魏猎与司徒揽宰于京兆府狱对酒长谈之时,京兆尹陈霄汉神色凝重地在书房里踱步徘徊。

    司法参军赵雍恭敬地站在旁边,轻声提醒道:“大人,此事如何处置,还是尽早决断为妙。迁延不决,恐生异变啊。”

    京兆尹陈霄汉皱眉沉吟道:“此事本不难决断。郭炬门徒纵马伤人证据确凿,魏烈见义勇为毋庸置疑。”

    顿了顿,陈霄汉道:“按我《大周律》,‘凡无故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驰骤车马,因而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至死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凡骑马碰伤人,除依律拟断外,仍将所骑之马给与被碰之人。若被碰之人身死,其马入官。’”

    司法参军赵雍道:“若当真按我《大周律》,应杖责熊剑威、袁沧澜二人一百,再流放三千里。将二人之马罚没入京兆府库。”

    陈霄汉道:“不错。除此之外,再勒令郭炬予以那些撞死撞伤之人埋葬银和赔偿。”

    赵雍问道:“那如何处置魏烈?”

    陈霄汉沉吟道:“法者,治之正,所以禁暴而卫善人也。若秉持禁暴卫善的宗旨,应判定那魏烈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赵雍道:“按我《大周律》,‘有人殴击他人折齿、折指以上,但是旁人,皆得捕系以送官司。持杖拒捍,其捕者得格杀之;持杖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杀之。’”

    陈霄汉道:“不错。若按我《大周律》,即便是魏烈将熊剑威和袁沧澜二人当场格杀,亦属见义勇为,理应无罪释放。”

    赵雍道:“若按我《大周律》处置三人,诚然合乎至公,只是,恐怕那郭炬不肯干休。”

    陈霄汉脸上的愤恨之色一闪即逝,冷笑道:“岂止是不肯干休,简直是丧心病狂。嘿嘿,这京兆尹干脆让他郭炬来当吧!”

    赵雍惊讶道:“大人何出此言?”

    陈霄汉道:“今日午后,那郭炬乘车来京兆府衙见我,虽未驱车直入府衙,在我面前态度也还算谦恭。但是,他提出的要求无礼至极,简直是匪夷所思!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赵雍暗想,以郭炬之为人,一定是用最谦恭的语气说了最嚣张的话。于是问道:“那郭炬说了什么?”

    陈霄汉道:“郭炬说‘刁民阻路,劣徒略施小惩,纵有死伤,也是刁民咎由自取。叵耐魏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竟然斩断小徒一臂。京畿重地,首善之区,岂容魏烈行凶放肆,望大人以法诛之。至于小徒,受伤颇重,亟需救治,耽搁不得,望大人立刻释放小徒。’”

    说到这里,陈霄汉纵然涵养极佳,也忍不住气得发抖。

    赵雍怒道:“这郭炬竟然如此嚣张!难怪谏议大夫第五章上书请诛郭炬!”

    陈霄汉咬牙切齿道:“你不提第五章还好,提起第五章,简直气炸我胸膛!”

    赵雍问道:“这是为何?”

    陈霄汉道:“谏议大夫第五章本是我知交好友,那郭炬诸多不法情事都是我告知第五章的。第五章嫉恶如仇,愤怒地说‘试看今日之京都,竟是郭炬之天下?!’于是,愤而上书,请诛郭炬。”

    说到此处,陈霄汉悲愤莫名,沉痛道:“没想到,第五章上书之后第二天,就被郭炬派人刺死在皇宫门外,甚至连头都割了去。我陈霄汉枉为京兆尹,明知是郭炬纵恶行凶,却不能将其绳之以法!”

    此时,已踱步到桌边的陈霄汉,再也忍耐不住,握拳重重锤击桌面,发出“砰砰”之声。

    赵雍劝慰道:“大人保重身体,小心肝火伤身。郭炬此獠多行不义,必不会有好下场。只是,他与权贵显要勾结甚深,势力盘根错节,恐怕难以卒除。……大人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陈霄汉强忍怒火,道:“不仅如此,那郭炬竟然还说司徒揽宰滥用私刑,打碎他徒弟满嘴牙齿,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真是气煞我也!”

    赵雍道:“那大人是如何回复的?”

    陈霄汉道:“我当时强抑怒气,与之周旋道:‘翁伯之议大谬矣!令徒闹市纵马致人死伤,按律当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安能释放?那魏烈见义勇为,按律不仅无罪,抑且有功,岂可诛杀?至于司徒揽宰,身为京兆府捕贼尉,维护京畿治安,武力震慑群小,本是其职责所在,又岂能严惩?’”

    赵雍道:“大人怼得好!这番回复,当真是有理有据有节!”

    陈霄汉道:“哪知郭炬冷笑道:‘陈大人,我亲自来京兆府拜访你,与你讲交情,你竟与我谈律法?!’”

    “我冷笑道:‘本官身为京兆尹,自当遵循《大周律》行事。况且在这京兆府衙之中,我不与你讲律法,难道与你讲盗墓?况且,本官自来与你并无交情!’”

    “郭炬狂笑道:‘啊哈,好一个依律行事的京兆尹!郭某折节下交,你竟不识抬举!你所倚仗者,不就是京兆尹一职吗?郭某虽是一介布衣,但历来傲视王侯!谅你区区一个京兆尹,竟如此托大,敢在郭某面前一口一个‘本官’。不妨告诉你,郭某说你这个京兆尹当不得,你就当不得!’”

    “我气得浑身发抖道:‘郭翁伯!你别太猖狂!这天下是我大周皇帝之天下!这京都是我大周皇帝之京都!这京兆尹的官职是朝廷的公器,不是你卧房笼箧之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削夺我这京兆尹一职!’”

    “那郭炬冷笑道:‘人的名,树的影,我郭翁伯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自己说!’”

    “我冷哼道:‘偌大京都,谁不知道你郭炬是什么样的人?权行州域,力折公侯,藐视王法,肆行不轨,依游侠之‘私义’,犯国家之‘公法’,名虽游侠,实为巨蠹。你郭翁伯,不过是个伪善的大奸大恶之徒!’”

    “那郭炬怒极反笑:‘这是第五章奏疏中的话吧?陈霄汉,第五章也算是硬骨头了!可是,他的骨头也硬不过刀剑!殷鉴不远,你好自为之!’”

    赵雍听到这里,冷汗涔涔,他下意识擦拭额头道:“大人,如此说来,你与那郭炬已然撕破脸皮了!”

    陈霄汉道:“不错。此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令我忍无可忍!”

    赵雍脸现担忧之色道:“大人,小心此獠狗急跳墙!”

    陈霄汉脸色一变,随即镇定道:“你是说?他敢刺杀我不成?”

    赵雍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郭炬手创的‘会任之家’以刺杀为务,近年来死于刺客之手的又何止谏议大夫第五章一人?大人不得不防啊!”

    陈霄汉升起一丝惧意,硬撑道:“我不怕他!堂堂京兆尹,岂惧蟊贼哉?!”

    赵雍道:“今日之郭炬,已非蟊贼矣!”

    陈霄汉摆摆手,道:“我不信他敢刺杀京兆尹。若朝廷任由京兆尹被刺杀,还有何脸面统御十四州之地?”

    赵雍道:“那司徒揽宰奉公尽职,嫉恶如仇,且不畏强御,忠勇义烈,更与郭炬有仇隙。大人可多加提携,以资臂助。另外,司徒揽宰武功卓绝,曾被郭炬派人刺杀十数次,毫发无伤,并将刺客反杀。有司徒揽宰保护大人,郭炬纵有奸谋,也不易得逞。”

    陈霄汉稍感放心道:“没想到京兆府中竟有司徒揽宰这样的人才!唉,是我失察之过,以致英雄埋没。待我明日召见司徒揽宰,提拔他为京兆府捕贼总尉!”

    赵雍道:“司徒揽宰感念大人提携之恩义,必能为大人执鞭坠镫,肝脑涂地!”

    陈霄汉道:“不是为我肝脑涂地,是为朝廷肝脑涂地!”

    赵雍道:“是!那就按律判熊剑威、袁沧澜二人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明日无罪释放魏烈!”

    陈霄汉刚要称是。忽听书僮敲门禀报,于是问道:“何事?”

    门外书僮道:“大将军府幕僚刘孟容求见大人。”

    陈霄汉与赵雍对视一眼,道:“郭炬动作好快!”说完,对门外书僮道:“请他来书房见我。”

    书僮道:“是。”说完转身去客厅请刘孟容。

    陈霄汉对赵雍说道:“你先别走,且看那刘孟容有何说辞。”

    赵雍道:“是。”

    片刻,书僮将刘孟容请入陈霄汉书房。

    陈霄汉见那刘孟容一副儒生模样,长衫玉立,文质彬彬,颇有些文人雅士之风,略微生出些好感,问道:“不知孟容先生夤夜来访有何贵干?”

    刘孟容躬身施礼道:“晚辈夤夜搅扰,甚感不安。大将军有些小事要麻烦陈大人,特命我来拜访。”

    陈霄汉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事需要陈某效劳?”

    刘孟容笑道:“小事一桩。于大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陈霄汉道:“敢问其详?”

    刘孟容道:“今日熊剑威和袁沧澜两人奉大将军之命传递八百里加急消息。怎料有敌国奸细魏烈混在刁民之中阻塞道路,拦截熊、袁二人。熊、袁二人坐骑受惊,无意踩死踩伤数人。那奸细魏烈竟然当街逞凶,斩断熊剑威一臂。司徒揽宰助纣为虐,殴伤袁沧澜。大将军闻知此事大怒,欲严惩魏烈、司徒揽宰二人。”

    陈霄汉和赵雍大惊失色,没想到郭炬竟然有大将军的门路。这显然是颠倒黑白,诬陷魏烈和司徒揽宰,要置二人于死地!

    刘孟容道:“考虑到事关军机,不便公然审理此案,因此,大将军命我通告陈大人严惩魏烈与司徒揽宰二人,并将熊剑威和袁沧澜二人释放。”

    陈霄汉问道:“不知大将军要我如何严惩魏烈和司徒揽宰二人?”

    刘孟容阴恻恻地笑道:“以土囊之刑杀死魏烈,将司徒揽宰革职查办!”

    陈霄汉大惊失色道:“这……这……”

    刘孟容道:“怎么?陈大人有何为难之处吗?还是不愿遵奉大将军之命?”

    陈霄汉道:“不敢,只是……”

    刘孟容眼里寒光一闪,狞笑道:“只是什么?”

    陈霄汉道:“呃,此事……容下官妥善安排……”

    刘孟容道:“那大将军就静候佳音了!告辞!”说完,扬长而去。

    陈霄汉后退半步,瘫坐在椅子上,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赵雍眉头紧锁,以前只知道郭炬交通权贵,没想到他竟然有大将军的门路!简直是手眼通天!大将军下令要处死魏烈,并将司徒揽宰革职,这可怎么办?

    就在陈霄汉和赵雍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之时,书房外又响起了书僮的敲门声。

    陈霄汉语气不善道:“何事?”

    书僮颤声道:“宫里的曹公公求见大人!”

    陈霄汉和赵雍俱是一惊,“莫非宦官也牵扯进来了?”

    陈霄汉调整一下情绪,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道:“请曹公公进来!”

    不一会儿,大腹便便的曹公公被书僮请入书房。

    陈霄汉和赵雍见那曹公公五十左右的年纪,一副老妪之相,不禁感到莫名的抵触和排斥。

    陈霄汉恭敬地问道:“不知曹公公夤夜来访有何贵干?”

    曹公公漫不经心地道:“咱家也不知具体情由。只是高公公命咱家前来告知陈大人,那魏烈乃是要犯!今夜须得将其从京兆府狱提到北寺狱!不得迁延迟误!”

    陈霄汉和赵雍大惊,“北寺狱是宦官掌控的监狱。凡是得罪宦官的人,都被宦官提入北寺狱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因此,这北寺狱实是个有死无生的地方。不知这魏烈如何得罪了宦官高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