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家
离家三年,工作换了又换,始终一事无成。这天我正在做晚饭,许久没联系过的堂弟给我邮了一封信,我展开一看是封讣告,上面只有四个字,爷死速回。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因为近乎与世隔绝,村里之人尤爱搬弄陈规烂矩,我从小和爷爷对抗,没少挨他的鞭子。因此和堂弟不同,我对我爷爷没什么感情,甚至,我们可以说是相看两厌。爷爷也是厌屋及乌吧,毕竟在传说中,我那个英年早逝的老爹很叛逆。
虽然和爷爷关系不好,但毕竟血浓于水,得知他去世的瞬间,我还是很伤感的。无论如何,也要回去送他一程才是。
我当夜就买了票,坐火车直到老家县城,转上大巴又跑了几十里,接下来还得步行十几里山路。穷乡僻壤,道路阻塞,这也是我不愿回家的原因。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朝村里走去。不知哪年山体滑坡,出村的小路也被堵了一半,我费了好大劲才爬过去。村里唯一的出路被截断,如果有什么事,想离开都很困难。不知怎么,这个念头挥之不去,随着我离村渐近,强烈的不安忽然席卷心头。
就在这一刻,我竟有一股夺路而逃的冲动,仿佛在我面前的不是阔别重逢的家乡,而是一头食人血肉的盖世凶兽。
“凉娃子,回来啦?”正徘徊不定,村口老槐树后,忽然探出一张老脸。好几年没回来了,加上我对村里的一些人并不熟稔,开口的这老头我也认不出是谁,总之说句好听的就对了:“嗯,回来了,老爷子身体挺好呀?”那老头好像挺耳背,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笑了笑,快步进村了。
凉娃子是谁,没听过。
此时已是黄昏,古树参横的村里颇显阴暗,可不知怎么,竟无一家点燃灯火。习惯了城市的灯光璀璨,突然回到村子里,浑身都有小虫在爬,每一下都在撕扯神经。我好像不是回到了家乡,而是来到了诡异的世外之地。
石墙环绕的村里只有我一人行走,十多分钟后,我终于回到了家门口。高大的木门内寂静无声,我推了两下没推动,便不缓不急地扣了三下,继而垂手等待。这也是那帮老古董的规矩,扣门的次数和间歇都有讲究,错了就要挨打,小时候因为这些烂事,我可没少挨揍。
过了片刻,我听到滑拽木栓的声音,大门一开,一盏油灯出现眼前。橘黄色的光焰摇曳轻响,一张皱纹堆叠的老脸定定地望着我,我一下便叫出了声。
因为这人,这人竟然是我爷爷,他不是死了吗?
“希娃孩呀,还想着回来?”爷爷让了一步,“进来吧。”我讪讪地笑了笑,闪身进院,爷爷关上木门,又插上了门栓。“爷爷,你身体挺好呀?”我不知说什么,便拿出了老一套。“还中,死不了。”不知是不是听错,我感觉他把那个“死”字咬得格外重。
我支吾了一下,问:“那个,怎么都不开灯,村里还没通电吗?”我看到爷爷露出愤懑神情,耳听他的声音也带着怒意:“通电?洋人的电,有什么好?老祖宗几千年没有电,还不是照样活得好?你们这些小年轻,放着传统不守,就知道坏祖宗的规矩。我问你,现在什么时候,是回家的时辰吗?”
看病人、拜访长辈、外出回家,必须是在上午,过了时辰就要犯忌讳。想起爷爷的皮鞭,我不禁挠了挠头:“那我在门口蹲一夜,明早再回来?”
爷爷瞪着眼,看起来分外激动,颇有要拿出家法的架势。我正手足无措,一侧房门忽开,一个又矮又黑的女人跑了出来,我低低叫了句:“二婶。”二婶见状连忙拦劝,我这才免受皮肉之苦。不过我并不感激她,毕竟小时候,她可没少“照顾”我。
目送爷爷进屋,我和二婶来到她家。进到屋左手边是一大炕,炕上有一张小方桌,桌上立着半截细细的蜡烛。借着烛火,我看到有人侧躺着,后背朝着我,应该是我二叔。我喊了句:“二叔,睡了呀……”
等了片刻,二叔没有回应。二婶在一旁圆场:“你二叔累了,睡着了谁也喊不起。”此时虽是夏季,但老家还算清凉,因此一进屋来,我就感觉这屋里闷热得吓人,随手在炕上摸了摸,烫得我立马就缩了手。“这大夏天,烧这么热的炕干嘛?”我十分诧异。
烛火不算明亮,但我还是在二婶脸上看到几分慌乱,我听她又快又急地说着:“你二叔风寒腿,就乐意睡热炕,别管他了,小希,你快坐。”
我擦了一把热汗,话锋突转:“小强给我写信,说是爷爷死了,我这才回来的。”二婶连忙摆手:“这话可不敢乱讲,没有的事。”奇怪,那字丑到爆炸,分明是小强写的,他没理由戏耍我呀。我狐疑地打量了二婶几眼,又瞧了瞧在热炕上的二叔,真想把小强揪到身边问个清楚。
“那个,我出去转转。”气氛有些僵硬,我想要开溜了。。二婶突然拉住我,见我奇怪地看着她,她顿了几顿才说:“咱家的规矩,晚上不能随便出门。”
这次回来,我感觉别扭得很。死了又没死的人,说了又没说的话,仿佛一草一木都透着诡异。摆脱二婶的拉扯,我说:“这屋太热了,我想到外面凉快凉快。”二婶又说:“爷爷说得清楚,小孩不能单独呆在院中,外人见了,没规矩。”
我气恼得不行,顿时怒气冲天:“那我回自己屋,行不行?”二婶不吱声了。“这些年屋里没收拾过,你还是住这间吧。”见我找出家门钥匙走近自己的老屋,二婶指着小强的房间对我说。
我思量片刻,把钥匙还给她,推门走进小强的屋子。屋外,二婶说:“过了饭点不能吃饭,这一晚你就忍忍吧。”我“嗯”了一声,权做回应。打开手电照亮,我发现这屋还是以前的样子,一张炕,两个破立柜,短了一条腿的木椅子靠在墙角。提鼻一闻,潮气熏心。
这屋子显然是打扫过的,看来小强果真回来了,他为什么给我写信,说爷爷死去了?一个隐约的念头忽然冒出,他是要骗我回来,可目的又是什么呢?正在思索着,忽听一阵锁门之声,我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缝隙,看到二婶站在门前。“你干什么?”我推不开门,顿时大感不妥,忍不住大叫起来。
二婶不回答,而是去到窗前,举起锤子敲了敲,我这才注意到,小屋的窗上横七竖八,早已钉满了木板。我忽然意识到二叔那屋不仅是热,连窗户都是封着的,因此在这太阳还未落尽的时候,就已经那般晦暗了。这些老屋虽然久经风雨,但门窗却还算坚固,我踹了几脚都没踹开。
“嘿嘿……嘿嘿……”我听到一阵沙哑的低笑,透缝隙去看,是爷爷。他歪着脖子,口水流得老长,一双眼睛又白又肿,似乎能看到门内的我。他一张脸凑到门边:“希娃,回来就别走了。”不知何时,二叔也起来了,他驼着背,两眼也全是眼白,我看到他口中冒着寒气,还有一股腥臭之味熏得我发晕。
我又惊又怕,拍着门大叫起来。二婶突然转过身,她眼睛外鼓,面色变得铁青,耳听她说:“小孩子不能乱喊大叫,没规矩。”
我捂着嘴,慢慢后退。小强没骗我,爷爷真的死了,不仅是爷爷,连二叔二婶也死了。看这三人的状态,这是诈尸了吧?常听人说有一种状态叫“脑袋嗡嗡响”,我这回算是体验到了。在屋里站了半晌,感觉外面没动静了,便凑到门口向外瞄去,刚弯腰找好门缝,就瞧见一只又肿又白的眼睛。
我跌坐在地,使劲捂着口鼻,身体不敢稍动,只有血液极速流动着,让我浑身冰凉。手电的电量不多了,光线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一般恐怖片都这么演的,接下来,外面三个该破门而入了吧?
我四下看了看,把那破椅子拎到身前打算防身,试了一下感觉没啥用,又打开柜子想找些其它东西。借着手电灯光,我看到两个柜子里都是小强儿时的书本、衣服以及玩具,收拾得整整齐齐,没啥能砸门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凑到门窟窿往外看,这回没有眼白,长舒了一口气。求天不如求己,我还是想办法自救吧。慢慢的,慢慢的,慢慢发力,已被踹坏的门露出三指宽的空隙。我伸出手去,一点点扣着门栓。
好在门栓是木头的,有的地方已经烂掉了,我没费多少力就翘开了它。我小心翼翼打开大门,快走十几米后撒腿飞奔,我发誓,我再也不回来了。
如果我能走掉的话。
就快跑到村口了,这夜月光很亮,我看到老槐树下站着一人。他佝偻着身体,野兽般低吼着,长长的粘液一直流到脚下,我闻到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从那边散了过来,甚至,我还能看到他的眼白。
好像是傍晚那老头,这村子到底怎么了?既然此路不通,我只好换个方向了,虽然要绕一些险路,但总归是能出去。可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跑着跑着,我忽然闻到一阵腥臭,继而有人拦住了去路。
她垂着头,花白的头发上冒着寒气,一步步朝我逼来。我后退,忽见三道摇晃的身影已来到身后,是我家那三位。左边是栅栏右边是石墙,我被包围了。
“希娃子啊,啥时候回来的?”面前的老太太缓缓抬首,她的嘴里也流着粘液,一双眼睛全是眼白,往外冒冒着,老吓人了。
我看她有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手臂一沉,二叔抓住了我,他的手好冷,像是一块寒冰,一下就驱散了我的热意。老太不依不饶,伸着一双枯手,阴恻恻地对我说:“来……我家啊……”我看到她的嘴里长出了獠牙,一片恶臭中,还泛着幽幽绿光。
爷爷嘶吼,和那老太对峙着,渐渐变成了咆哮。我被二叔拉着,亦步亦趋地往家走去,他和二婶的脑袋好像不够灵光,走错了好多路,回到家时,爷爷已经在门口了。他的脸上被撕开了巨大的伤口,皮肉翻卷着,仔细一瞧,却好像在慢慢愈合。
真的,都不是人类了……
二叔低低吼着,凑到我身边又闻又看,粘粘的口水滴到我身上,我不敢稍动分毫,可那股腥臭之气扑在脸上,我实在支撑不住,张开嘴吐了起来。正要再溜一次,手腕又被抓住了,冰冰凉凉的感觉爬满全身,有腥臭气味打在耳边:“希娃子……怪让人惦念的……回来就别走了……”
爷爷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左腮的皮肉仍是撕裂状,他好像说不出话,只是比划着,看意思应该是不让我走。我的目光在这三位身上游来游去,发现他们都有些神志不清。
“好好……睡……”二婶把我推进小强的房间,满口僵硬地说。透过门缝,我看到爷爷也要回房间,他的脚步有些乱,到门口冲砸了好几次,才想起门是往外开的。又过了一会,我听到远处响起一声长嚎,久久不歇。忽然间,爷爷也嚎叫起来,声音凄厉诡谲,继而二叔二婶也嚎啸出声。
这一晚叫声此起彼伏,听声音大概有十多人。我浑身疲惫,不知何时终于倒在惊惧之中。睡梦里,我看到爷爷露出獠牙,听他低沉地说:“小希,变得和我一样吧。”他要咬我,我转身就跑,这一下,就跑到天光大亮。
睁开眼,满目光华,阳光透过屋子缝隙,暖洋洋在身上照洒着。“小希子,怎么睡地上了?”二婶推开门,奇怪地问我。她的眼睛收了回去,面色也恢复正常,俨然一副活人的样子。我慢慢起身,随口应付:“地上,凉快。”二婶一招手:“来吧小希,该吃饭了。”
不是想象中的蛇虫鼠蚁,而是真正的家常小菜,我打量着三个人,他们好像对昨晚的事毫无印象了。“吃饭不许东张西望!”爷爷不满地看着我,声音充满威严。他脸上的伤已经痊愈,又变成了那副古板的模样。
二叔给我夹了两筷子菜,然后说:“小希子多在家住一段时间,别像你老弟一样,呆两天就走。”提到小强,我借机问着:“我弟什么时候走的呀?”二婶在旁接话:“好几天了,像见了鬼一样,走得匆匆忙忙。”爷爷拍了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大喝:“没规矩!”
我硬着头皮吃完饭,对三人说:“那个,我想出去转转。”二婶收拾着碗筷:“村里就剩几家人了,有什么好转的呀。”我不禁问了句:“几家人?”二叔在一旁接话:“是呀,这些年村里走了好多人,基本快要空掉了。”和家里少有联系,这些事我竟一无所知。
二叔抚膝而起,嘴里嘟嘟囔嚷:“这些天怎么这么冷,我得上炕暖和暖和。”又想起他口冒寒气的狰狞模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爷爷在一旁用拐棍敲点着地面,大声训斥着:“大热天烧火炕,没规矩!”二叔习以为常,早就不在意,径自回房间去了。
爷爷的目光又转向我,我听他说:“出门在外,不可坏了规矩。”我如获大赦,急匆匆跑出院子,远远听见老头在喊:“没规矩!”
刚跑了几分钟,我就听到有人一旁招呼我:“那是希娃子吗?过来,快过来……”我循声望去,是夜里那个老太,虽然她也恢复正常了,不过她那副满口绿牙的样子我可是记忆犹新。我有心逃开,可这老太本就离我不远,说话间已经走了过来。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由她拉着我。不过她的手温温热热的,我稍稍安心。
希娃子,还认识老太婆吗?”她问。我端详了一阵,有些迟疑:“张大姥?”老太太笑眯了眼睛:“好小子,还记着我呀?你和我家小倩还有过娃娃亲呢!”我刚想说什么年代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来,进屋。”张大姥对我说。我看着她家的房子,有些踟躇不定,生怕里面蹿出一个暴睛驼背的怪物来。“姥姥,你在和谁说话呀?”门帘一翻,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见那女孩迟愣地看着我,张大姥说:“你不认识他了?小时候他天天挨揍,有一次鞋都飞到咱们家了。”
“你是宋倩?”我问。那女孩笑靥如花:“是你杨彦希。”张大姥迈着碎步,在一旁说:“你们聊你们聊。”说着,回屋去了。见她走开,宋倩拉着我来到墙影下,低声问着:“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昨天傍晚。”她面色一变:“那你,也发现了吧?”
我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她们……”张大姥忽然探出头,声音突兀:“好好聊啊。”我吓了一跳,几乎要夺路而逃。宋倩小声说着:“看到村口那老头了吗?我听姥姥说的,之前他突然暴毙,乡亲们为他下了葬,可到了晚上他从土里爬了出来,还到处咬人。依我看,村里剩下这十来人,好像都被变成,变成僵尸了。”
想到回村时还和那老人打个照面,我不禁浑身恶寒。
想了想,我有些奇怪:“可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好像跟好人没区别呀!”宋倩点头:“白天他们还像是人类,越接近傍晚意识就越混乱,直到变成僵尸为止。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会失去夜晚的记忆,但变成僵尸时,还会有些人性残留。”
我想也是,不然昨夜,我早被变成僵尸的亲人们撕碎了,爷爷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吗?即便变成僵尸,他们也认得出我呀。
见我出神,宋倩使劲推了推我,她一脸焦急:“别磨磨蹭蹭了,趁这个机会,咱们还不快点逃!”我摇着头:“反正白天没事,我想再陪陪他们。”宋倩想了想,说:“那好吧。”
和张大姥告别,我回到家中,不多时,宋倩掺着张大姥也来了。爷爷果然忘记了昨夜的厮杀,和张大姥聊起陈规烂矩,看起来很是投机。二叔和二婶就在外面忙活着做饭,我环顾着他们,忽然泪目,多希望昨夜只是一场梦。
这顿饭一直忙活到下午一点多,爷爷看起来很高兴,还取出了珍藏多年的老酒,我喝了两口顿感眩晕,连忙放下杯子,惹得他们大笑起来。这次爷爷没再扯他那些烂规矩,只是不断地说让我常回来看看,二婶也在附和。
忽然变得释怀了。那些旧日的光影,吵过的也好,怨过的也罢,早就该云淡风轻了。生离死别的这一刻,我终于放下了陈年旧怨。听到我今天就要走,爷爷点着头,眼中却有泪花闪烁。这顿饭吃了好久,宋倩不住地给我使眼色,就要日暮,我们也该离开了。
我和宋倩走在前头,他们四个在后面送,爷爷的步履有些蹒跚,我故意放慢了脚步。身后,他们还在说我和宋倩的娃娃亲,其实我还真暗恋过宋倩,只是没谁知道而已。村口遥遥可见,我回头,爷爷跟我挥了挥手。
纵然变成僵尸还想着一家团聚,他们给我的房间上锁,是不想我离开,还是怕伤害到我?那个村口的老僵尸,他等的凉娃子,又在何方?
二叔的眼睛开始翻白,背也慢慢驼了下去,我知道,他们要变成僵尸了。但我一点也没怕,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不会伤害我的。村口老僵尸忽然低吼一声,口水流得老长,张牙舞爪向我扑来,爷爷他们一齐压了上去。
我大步走着,神情肃穆,晚风在燃烧的夕阳里奏着哀歌。
“他们从来都不离开村子,过了大槐树,你就安全了。”宋倩艰难地说着,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刚一出村,厮打的几具僵尸骤然分开,老僵尸不甘地咆哮着,獠牙又长了几分。
“你怎么不走。”看着宋倩,针刺般的恐惧在心头泛起。她凄惨地笑了笑:“走不了了。”怪不得老僵尸只攻击我……
我看到宋倩明净的双眼只剩眼白,脸上没了血色,她的腰慢慢弯了下去,有口水流到了地上。原来,她也变成了僵尸。五彩气泡从旧时光飞出,忽然间,又变得四分五裂。夕阳倾照的大地,我流着泪扑倒在村口,几人张牙舞爪,像是在和我挥手告别。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宋倩早就被感染了。她趁着变成僵尸,又理智尚存的时刻,写下字提醒自己不要离开村子,避免伤害到其他人。
我在村口等到信差,告诉他不要进村,然后又立了牌子写上警告。之后我联系到小强,他告诉我信是爷爷胁迫他写的,他趁白天时跑掉了。
在那以后我清醒许多,离开繁华的大都市回到小县城,顺利找到了工作,时不时还能回到故土。果然,爷爷诚不我欺,回家真的要趁早,因为晚上会有老僵尸拦路。每次回去,我都会带许多吃的,分给亲人,分给那些鳏寡孤独。当然,还有她。
每次爷爷都会送到村口,然后拉着我说教,他总是给我讲那些旧规矩,嘱咐我做人要坦荡。老僵尸一直在村口等他的凉娃子,有时他也会凑过来听,不时又低低独语,看样子肯定是老年痴呆了。
这天上午,我拎着大包小包来到村口,却没看到老僵尸,心中顿时一紧。奔到村里,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了,我大声呼喊着,不觉泪流满面。一直找到坟地,发现了十几个新坟包。
正不知所措时,宋倩不知在哪里飘了出来,俏生生站在树影下,我喜极又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我的手从她肩膀穿过,她的身体如水波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涣散。“怎么回事?”我茫然地问着她。她笑了笑:“可算等到你了,不打算恭喜一下吗,我们终于解脱了……”
不等我说话,她的身体散成气泡,飘过了石墙高树,掠过了荒草旧路,一直被吹到了少年时光里。那时我们吹着肥皂水,炫目的阳光下,七彩气泡缤纷了整个夏天。
我颤抖着,将口袋里的肥皂水取出,吹着泡泡又哭又笑。巨大的悲伤穿心而过,不知何处刮起一阵狂风,吹得落叶纷纷。我下意识抬起手,一股小小的风旋从我掌心升起,变成一道数米高的龙卷,刮着灰尘朝远方游移。
强烈的虚脱感贯穿全身,我半蹲在地,仿佛有两个字呼之欲出。落叶从我鼻尖划落,我伸手去接,那片叶扶摇而上,又朝远空飞去。脑中像是惊雷劈落,我的思绪霍然畅通了,是狂风,我觉醒了狂风。
后来我认识了很多能力者,见识到许多异象,一直困扰我的疑惑终于解开。原来大家之所以变成僵尸,是因为被人迫害,始作俑者就是铁城,一个觉醒了僵王,到处实验尸毒的能力者。
我加入特能别动部,又觉醒了烈焰,所有如铁城的能力者,都是我要消灭的对象。看它们在大火中化成灰烬,我心中的怒火才能稍稍平息。
不知是不是天意,我偶然来到隐地,竟然闻到了僵尸的恶臭。我浑身颤栗,悲喜交织,时隔一千多个日夜,我终于得偿所愿。果然是僵王,是他啊。
铁城,你知道吗,我日夜都在惦念着你。
我和铁城纠缠在一起,凶猛的火焰从我的血肉中喷出,烧得铁城凄厉惨嚎。宋倩等人的面容在我面前闪过,我被烧得痛苦至极,但也酣畅淋漓。我俩剧烈燃烧着,我看不清队友的身形,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请原谅我的自私,李信陵、韩智浩、章北、还有柳媚……
抱歉,我要回家了。